我家在城郊结合部。从家出来骑车三分钟，会见到一座微微拱起的石桥，桥下叮叮咚咚常年流淌着清澄的溪水。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跨过石桥。桥头有个摊子，方方正正的塑料棚子架在一辆改装过的三轮车上，棚子里靠棚顶拉着根锃亮的铁丝，铁丝上用倒钩挂着几只做好的盐水鸭，骑车靠近总能闻到鸭子飘出的香气，于是口腔里“滋”的一声喷出口水，咽下喉咙。
卖盐水鸭的中年汉子总站在棚子前，裹着油色斑驳的围裙。
师傅，来四分之一。每一两个月父亲会叫我来买一次盐水鸭，通常是接待家里来的客人或是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
前腿还是后腿？ 鸭翅膀被叫做前腿是我们家乡的习惯。
后腿。
汉子手起刀落，从半只鸭子上斩下后腿，上秤。
五块三，饶你三毛，给五块。说着啪啪啪几声钝响，后腿又被斩成半寸左右厚度均匀的鸭子片，整齐地排进透明塑料袋里。又从棚子底下拎起一个大桶，往塑料袋里淋上汤汁。
桥头的盐水鸭肯定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美食。亮白细嫩的鸭子皮，绝无一丝油腻，肉质细腻缠绵，味道鲜美无比。后来我知道了它为什么这么好吃，因为同班同学王凯他爸便是那卖鸭子的汉子。王凯说，他家做鸭子用的是百年老汤。每次煮鸭子都要把老汤放进去一起煮，煮完之后把煮鸭子汤用纱布过滤一遍，盛起来第二天继续煮鸭子。他爷爷的爷爷就是做鸭子的，所以这老汤号称有一百多年。
我家的老汤里有一百年前的鸭子分子，王凯说。 他成绩不好，除了炫耀自家的鸭子，便是他的运动天赋：他在全校短跑最快，在市里也拿过名次。
后来上大学，出国，再回国的时候，石桥已经不见了，小溪也不见了，上面盖了商场，路拓宽了，街上不准摆摊，鸭子摊当然也就不见了。再要吃盐水鸭，得去大店里买”桂花牌盐水鸭“。再后来回国，有“南京大排档”连锁店可以吃到盐水鸭，也在各种高档饭店也吃到过，但我总觉得不如当年桥头的鸭子好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我油水不足，胃口太好。
王凯没有继承父业，特招进了大学，毕业后在某国营厂混了几年，后来出来自己开了个体育俱乐部，培训孩子们跑步、参加比赛，搞得风生水起，颇具规模。疫情之后我回国跟王凯约了饭。问起他的俱乐部，他说疫情的时候关了，熬不住的时候把老师都解聘了，幸好后来政策英明，及时开放，把老师又都召回来了，现在基本上恢复了。
天灾嘛，国家也不容易噻，封城也是为我们好哎，要体谅国家。王凯说。
全世界都封了，不过中国封的时间最长。我说。
你们外国草菅人命哎，不管老百姓死活，啊是啊？
我岔开话题，你家当年的鸭子太好吃了，现在吃不到咯，你家的老汤还留着吗？
老头儿一直留着，自家做着吃。
啊！我喜出望外，我要跟你爸订个鸭子！
没得了，老头儿疫情开放的时候走了哎。
啊……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有老汤你也会做吧？我终于说。
我给扔了，老头儿走了，没得人做，王凯满不在乎地说，我不爱做，小生意，没得意思。

贴主:落飞于2024_04_22 21:59:06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