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堂嫂吴佳打算去度假，彻底撒手那种。就自己一人，谁也不跟谁也不带，找个地方待上一周。如果一周太长，哪怕有个三五天也行，她就想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的清闲几天。

这个消息还是在我太姥的生日当天才听闻。总之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总得找些话题，话起话落围绕着某个核心议题，而当天大家谈论的主题就是关于吴佳度假这件事。

我凑在旁边听了个大概。照理说倒也不是天大的事，大堂哥蒋一博和吴佳自己关了门商量就好，主要困难出在家里刚上小学的女儿蒋佳佳小朋友身上，虽说学校离得不远，但每天总归还是需要人接送。功课自不必说也得有人辅导。蒋一博不知道是想当逃兵还是真的业务繁忙，说自己疲于应酬，顾不上照顾女儿。我猜他多半是想方设法制造些困难好让吴佳知难而退。这招屡试不爽，偏偏这次堂嫂下定了决心。蒋一博无奈只好跟我舅妈那搬救兵，问能不能把女儿送过去住几天。


至于我们家族的信息传播渠道，二堂哥张纯早就摸出了规律：“甭管多鸡毛蒜皮的破事，但凡你妈我妈任意谁妈打听到，传到全家十几口子耳中最多两天时间。”


于是吴佳要去度假的事情就从内部商议变成了全家公开讨论。趁着人员齐整，长辈们围坐一圈对吴佳形成合围之势，可惜吴佳不是诸葛孔明没有舌战群儒的本事，而且这帮老太太战斗力太强，十个孔明都不是对手。

“佳啊，你说你又不用又不用天天上班有啥累的，非得琢磨往外面跑，咋地还抛家弃子不成？”

吴佳嘴一抿笑着答：“弃子可没有啊，最多弃女。” 说完咯咯笑。

整个谈话大概都是这般插科打诨的氛围，吴佳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好，长辈们也并非全是责问的态度。说了半天主打了个不理解，显然也理解不了，目的只剩端正吴佳这荒谬的想法。所以无论吴佳或是唯一跟她同一战线的蒋欣欣-蒋一博的亲妹说什么，在她们眼里多少有些离经叛道，身在福中不知福了。男主外女主内，当媳妇操持家里是本份，累一点也是甜蜜的负担，何况吴佳也不用出去上班，简直不要太清闲自在。独自去度假说出来就离谱。

话开了头，东一言西一语砸的密实。摘开听却是你埋怨你的，我教导我的，南辕北辙，鸡同鸭讲。虽然从气氛上讲算不上批判大会，但从效率上也绝对谈不上什么沟通。


临行去太姥家的前一晚，我妈特意把我从床上拎到客厅特意叮嘱，不相干的事别傻呵呵的跟着起哄。我满口答应，想着又是哪个倒霉蛋惹了事，没想到竟然是吴佳。


蒋欣欣接连给我飞了几个眼色示意我帮腔。我有心“杀敌”，可我妈这人我都怀疑她往我一日三餐里下了蛊，每每我憋出几句，她眼镖立马咻一声飞来，速度之快，时机之精准，刚好戳在我嗓子眼上，让人肝胆俱裂。几刀下去我低眉顺眼的缩了回去。偷偷跟我、蒋欣欣和吴佳那个起名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群里发信息：我是没辙了，你们的好姑姑贴身防守了。” 蒋欣欣回：“要你何用！”

没过一会儿她又敲字，“赵晓晓，今天你要是不表个态，以后轮到你可没人帮人撑腰了。”


我回复，“你别光指望我一人啊，这不还有张纯呢吗？”

蒋欣欣说：“他们男的都是一伙的，分分钟叛变。”

我说，“那咱女方还有璐璐呢？”

“你做个人吧，璐璐才十二岁！”

吴佳被兜里叮咣乱响的手机震的头皮发麻，低头瞅了眼，在桌下打字：“ 打住打住啊，注意统一战线。”

我心想统一个屁，我就是一临时被抓到前线的壮丁，何况连上阵的家伙都被我妈卸了还怎么出力。可转念一想，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年青了怎么还被我妈压制的死死的。万幸网络上还不兴妈宝女的说法，否则蒋欣欣铁定拿这词埋汰我。


2


太姥生日当天，我们吃过早饭就出发了。半道儿我妈突然问起寿礼的事，我说早就买好了。事实上前一周她就千叮万嘱过，为此我还特意托了商场上班的朋友挑了一副金质的耳坠，虽说不上足斤足两但胜在造型精致，是一尊寿桃的模样。我把首饰盒递给我妈，她掀开盖仔细打量了一番，才盖棺定论说：“行，算你用心，这样式挺应景。” 合上盖还给我，又嘱咐，“到你太姥家别跟没心没肺似的，都参加工作的人了长点心，看看欣欣和纯儿都怎么做事的。人家要是掏礼物你就把这送了，人家要是包的礼钱你就跟着随礼。

我听了脸垮成一团，“啊？那我礼物不是白买了？”

我妈飞了个白眼说，“你这孩子咋脑瓜这么轴呢？你们小辈送礼，我们就包个红包。你们要是给钱，我就跟你太姥说这耳坠子是你爸的一点心意，高低你爸那也说得过去。等回头再把钱补给你，说到底就是别出风头也别垫了底，家里这么多双眼看着，真要露了怯，还不得被嚼上好几年的舌根。”

“那您怎么办啊？”

“我？凉拌！你那几个婶随多少我就随多少。”


我暗自憋了笑，心想这绝对大堂哥蒋一博一人的前车之鉴，全家人的后事之师。


至于蒋一博“翻车”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那天也是老太太生日，刚好赶在周末。他公司组织活动临时赶不回来，打电话给太姥和我大伯交代了情况，又托大婶塞了五千块的红包。


生日宴当晚大婶压轴把红包递给太姥，家里最小的太孙女璐明目张胆接过来，一张张摊开来数。这一下等于变向把我和张纯刚上贡的两百多的礼物当场处刑，顿时弥漫起一股“暴尸荒野”般的凄凉味儿。


我和张纯倒真没怎么多想。毕竟那时我刚入职不久，一个月工资满打满算也就四五千出头。张纯的馆子也是刚步入正轨，收入和我旗鼓相当。反正俩人加一块还赶不上蒋一博一个月的奖金。而且随份子这种事量力而行，反正自家人，给多少都是个心意。关键是我妈和我二婶不这么想。能上台面的小辈就我们几个，这明摆着就是蒋一博有意显摆，或者老大一家有意为之，把老太太的生日当成了我们这一辈儿的赛马场。蒋一博一骑绝尘甩得我们连灰都吃不到。不过话可不能挑明了说，都掖在玩笑里。什么“ 当老大的不能光想着闷头致富，也的想想弟弟妹妹。”“有劲儿跟外面使，都是一家人还能抹了谁的面不成。” 话里话外的意思肯定是传达到了，刺挠着大婶脸上的笑不敢往下落，生怕再被做实了个开不起玩笑的话柄。


那天我算是深刻领悟到什么叫每个人所说的每句话，背后都隐藏着目的。


这事到这还不算完。主要是老太太收了红包也不高兴，嘴里念叨：“哎，看来我是老不中用了，过个生日都没人惦记了。”

蒋一博有苦难言，只能在群里跟我们这几个小年青吐苦水，自己明明早早跟老人就解释过了，到最后咋就又反悔了呢。生日宴过后长达数月的时间里每次他给老太太打电话，不出五句话就被挂断。话还是当时他解释时那些话，“没事，你去忙吧，工作要紧。” “我一个老太太有啥好瞅的，离你那又远别耽误那工夫了。” 这才过了几日就彻底变了味，哪还是原先善解人意的体恤，分明句句夹枪带棒的戳心窝子。蒋一博吃了哑巴亏，总结出血的教训：“ 小的们，哥这算是用血肉之躯给你们趟雷了，以后哪怕是天塌了，腿折了，爬也要爬到场。”

所谓一颗炮弹绝不会落入同一个弹坑。这一大家子，既是炮手又是被炮弹吓破胆的人。


不过蒋欣欣有句话还是在理的，大婶吴佳的事要帮。以我们家这复杂的人际关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倒霉蛋，关键时刻有人在坑边拉你一把至关重要。但以我对我妈的了解，她既然让我三缄其口肯定也有她的道理。

琢磨了好一阵子，我还是决定再观望一下。


太姥啃了一根鸭掌正在回忆往事：我在你们这年龄时早就参加生产了，当时二婶还小得看着，我就找了根绳子，一头綁在桌腿一头拴在她腰上，随着找个布袋包她能玩上一天。晚上到家也闲不下来，好几张嘴都等吃饭。小的好不容易哄睡了，还得继续纳点针线活。睡都睡不够更别提能不能吃饱了。当时条件这么差我不还是照旧过下来了，也没寻思着要去休个假啊。倒是你们现在啥也不用干还喊累，要我看就是矫情。

蒋欣欣反驳道，“太姥，您就别说我们了。那时候七八十岁的老人还跟地里种田呢。您看看您现在去哪有人陪着，想吃啥用啥就是动动嘴的事。还不是一天抱怨这不好那不好的，要我看啊，您也挺矫情。”

一家人笑出声，说：“咱家也就是你这个小霸王敢这么跟你太姥说话的。”

老太太也跟着乐，用手拍了拍蒋欣欣的头：“小没良心的，从小这么宠你，现在学会拿话噎你太姥了？”


眼看蒋欣欣跃跃欲试又要顶嘴，我赶紧打断她说：“菜都快吃完了赶紧把太姥的礼物拿出来吧！”

我背过脸冲张纯努努嘴，他应声上前从背后摸出一个礼盒：“今年我必须占个头彩，给你们先打个样。”

围绕吴佳度假的话题总算给带了过去。

从太姥家出来蒋欣欣拦住我的脖子悄摸摸的责怪：“你到底哪边的，立场这么摇摆。”

我没好气的回答，“年轻人，你看问题能不能不要这么肤浅。吴佳的诉求就是想出去溜达溜达，到您这可好，光顾着抬杠。你跟这辩论呢，逮谁灭谁。再者说太姥那可是潜在队友，你顺着她说几句软话，保不齐还能跟你爸妈面前给吴佳撑撑场子。现在可好，你这手起刀落全给砍了。”


蒋欣欣听了我这一顿长篇大论，罕见得没有还嘴，她盯着我看了几眼才说，“吴佳的目的也许不是为了旅游呢。”


我不耐烦的摆摆手，“归根结底不是一样要出去，原因重要吗？”


蒋欣欣想了想话锋一转，“反正我帮吴佳说话并不是为了旅游度假。而是想让她活的开心点。

我听了直乐，说：“演电视剧呢？


蒋欣欣锤了我一拳：“赵晓晓，你说你这人是不是天生愚钝？我话都掰扯到这了你还没听明白？


我说：“你要这么说，那今天坐的这一大帮人，有一说一，有哪个是到最后听明白了？”


蒋欣欣想了想，黑着脸说：“得，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未完待续
路遇拦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