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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佳偷偷拿掉二胎的事是我妈告诉我的，只言片语中的意思吴佳是瞒着蒋一博自己去的医院，这事原本只有蒋欣欣知道，但流产不是小手术，恢复的不好容易落下病根，最后还是知会了蒋一博，让他对吴佳多上点心，别再累着了。蒋一博倒也没多大反应，毕竟光照顾璐璐吴佳就吃不消了，她又排斥和老人住一起，真要再生一个，估计连带着他也得疯掉。

蒋一博大大咧咧的性子以为这就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顺嘴告诉了我大婶。据说当场就炸了锅，痛斥吴佳这是造孽，要来问责，被蒋一博好说歹说才劝了下来。说吴佳这一阵子也不好受，就别来添乱了。电话临了又千叮咛万嘱咐，有什么话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正面战场登陆不了”，大婶果断开辟第二战场，不直接明了的“开火”，在亲友群里转发打胎损福报、折阴德，国家政策对二胎有补助这类的视频，早中晚准点一次。


我妈和几个婶看的一头雾水，拿话涮我大婶：“怎么个意思，一把年纪还不甘寂寞，这是准备老蚌生珠啊？”

这一涮吴佳打胎的事彻底藏不住了，虽然没在群里挑明了说，但也大差不差。总之蒋一博走漏风声还不到半天，大家全知道了。

我妈倒是没对吴佳落井下石，说大婶这婆婆当的太不尽职，本来小产身子就虚，她不去嘘寒问暖还尽发些阴阳怪气的东西刺吴佳。六十好几的人了，这点事还拎不清。别看现在管这管那的威风，再过几年动不了了你看谁在身边照顾她。要我说你大婶这人啊，说白了目光短浅，顾头不顾尾。


我听完一乐，品出点别的意思，问：“哎呦，您这话中有话啊，是点我还是点我大婶啊？”


我妈估计等我接这话茬，转入正题说我大婶沾了一身国企的懒散毛病，整天就往收银台后一坐也不动窝。没客人时也不说着帮忙补补货，整理下货架，就捧着手机刷。工资一分不少的发，可毕竟顶着层亲戚的关系又是临时请过来救急，还真拉不下脸张嘴使唤。最心寒的是等招到新人了我大婶一点没让贤的意思。就我爸那小店，满打满算三个人顶了天哪里用得着两个收银。于是试用期延了一周，大婶继续稳坐钓鱼台，我爸左右为难只能找个理由把新人打发了。


话匣子一开又提到我小婶，说是也动了开店的心思，都留了个心在我爸的店上，生意要是做的好就照葫芦画瓢盘个店面。张纯刚参加工作不久，以后用钱的地方肯定多。小婶想趁现在给他攒点以后好添窟窿。“你小婶一家真能摸着咱家把店开起来也算是本事。说到底还是你大婶…” 我妈车轱辘话转了一圈还是碾了回来，“ 家里也不缺那三瓜俩枣的，什么好的还都想往怀里捞。你小婶都知道好赖，新来的小姑娘上了手，主动找个理由就退了，这叫明事理。人小姑娘指着工资，手脚自然麻利。你大婶可好，真叫图个清净，到最好还不是苦了你爸。她家要是差这口饭，倒也无所谓了，自家人帮衬帮衬也说的过去。可蒋一博每个月也没少往家里打钱，她倒好吃着锅里的还惦记咱家碗里这点米。你爸就是好面子，怕挑明了伤了两家感情。哎，这叫啥？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那您打算咋办？”

“咋办？凉拌！我这一下班去店里晃悠几圈，醉翁之意不在酒呗。”

电话两头同时叹了口气。

通话结束前我试探性问了句，“妈，你知道产后抑郁吗?”




6


我患上中度抑郁也有些日子了。本以为跳槽到了外企可以少些人际上的纠纷，可伟人都说与人斗其乐无穷，我发现内耗在人事周旋里的精力与日俱增。本以为自己多少有些趋利避害的天分，无非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真设身处地才发现实际要复杂得多。我一筹莫展。病症最严重时整晚整晚失眠，去医院开了药才稍微好转了些。

这事除了父母自然也没跟他人提起过。他们的建议是：凡事看开点，看开了心情就跟着好了。

我一度想过辞职，可最后不了了之。首先父母肯定不会同意，他们认为临阵脱逃不会解决问题，只能迎难而上才是唯一出路。况且我这个年龄待业在家他们实在说不出口。“你们这代人就是娇气，稍有点不顺心就想着打退堂鼓，一回二回下来成了习惯，永远扛不住事。”


我也不是没跟他们沟通过，抑郁症是心理疾病，跟心情不好有天壤之别。到头来口舌之劳，白费力气。况且自己也没辞职的本钱，公司那边明确表示年假可以，病假得上面先批准。没过几天部门经理就找我谈话，苦口婆心的劝导，“你这刚入职不久还在上升期，这段时间正是考察你能力的关键时刻可不能掉链子，再坚持坚持。”

除了吃更多的药，我也没更好的办法。


很大原因也是我咎由自取。当初我斩钉截铁要买房，父母坚决反对，说“你一个女孩家家，以后成家总得嫁过去吧，住自己的房子算怎么回事。”他们想把钱攒下来给我当嫁妆，可我不敢跟他们说我压根不想结婚。这样诺大的家庭关系已经让我胆战心惊，再往里面添上一员，简直是火上浇油。


我拼命的工作，谈了五年的男友黄了，但是凑够首付换来一套环境还不错的房子。单身后家里没少忙活帮我张罗对象，我也不反抗，谁介绍我都应，家里问，统一的回答都是挺好的，过了几天就没了下文。一来二去老的们终于没了耐心，组队埋怨说我挑三捡四，眼高手低。每每至此我都把自己想象成一团浆糊，什么批评我都认，什么指点我都接，任谁戳来搅去。结果还是一团浆糊，正所谓知错不改，下次还敢。

万幸的跟家里对峙没多久，舆论导向有了突破，女权觉醒，各类博主雨后春笋般地冒出，鼓励女性活出自我价值。这变相给了我父母一个台阶，不妥协也没办法，他们的精力早已在这场拉锯中消耗殆尽，当他们在群里说“晓晓这几年也算混出来了，跟蒋一博也差的不远了。”早已偃旗息鼓的亲戚们赶紧附和，“一个女孩这样就不错了。”


跟蒋一博差不多，指的是房子和车。从社会地位上讲，的确给他们挣了面子。换个角度，把这几年单身未婚丢掉的面子和里子都补上了。


代价就是身上咂舌的房贷。


父母开超市，小婶还在群里打趣问我入了多少股份。我想了想没回。亲戚都默认家里做起生意是为了我。是也不是，只有我知道他们是想给自已多攒些养老钱，以后少给我增添负担。他们目光高瞻远瞩，可我顾不上这么多，把一天一天熬过去就好。


当初吴佳说想去休假的时候我心底其实更多的是不屑，谁活的不累。我可以支持她，可我不想。成家的人有成家的苦，没成家自然也会有没成家的累，没人能独善其身。可后来我还是帮了她，与其是帮她，其实也是想自救。


春节照例还是去太姥家过。超市走不开人，我一个人先去。前脚进门后脚蒋欣欣就到了，跟我一样都是家里不受待见，干脆早点出门蹭饭。


太姥亲自下厨，小保姆跟着打下手。我跟蒋欣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蒋欣欣多半是知道我生病的事，言语间少了莽撞，捡着我的话聊。


说了几句蒋欣欣一脸神秘的凑过来问，“吴佳小产那几天，小婶、你妈和我妈是不是商量好了唱黑白脸来着？”

“怎么个意思？”

“我妈当时不是老发些封建迷信的视频吗？然后小婶就跟下面发那些妈妈抱小孩轻生的新闻。我还以为你妈得跟一手呢？没想到还有反转，她居然发产后抑郁症的人科普。”蒋欣欣老神在在的盯着我 ，“就咱二婶这思想觉悟还知道产后抑郁呢？”


我飞了个白眼，说：“我发给她的，你都说了帮吴佳一把，我这叫迂回战术，就我妈啥事都装懂的性子肯定要充这个大头。”

蒋欣欣偷偷比了个大拇指：“还是你脑子快。吴佳一开始说要去休假，我妈其实是想去搭把手的，结果我爸不乐意说吴佳就是娇气，这事有一就有二，我妈就犹豫了。后来不是你家超市开张请她帮忙，她压根儿就没实心去，一门心思都在蒋一博和璐璐身上呢，就是好面子。嘿，然后吴佳就小产了，正好名正言顺让她住过去了。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你说巧不巧？”


蒋欣欣不置可否地：“咱这一家子，说不好听的，八个人二十个心眼子。”

“这倒是真的。”


“哎，吴佳虽然去休假了，但跟没休一样。出了门电话和微信就没怎么断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璐璐的校服放在哪，哪些吃的过敏，几点放学。要不就是蒋一博的领带找不到了，家里洗衣粉放在什么地方。等到了景点入住酒店，准备晚上出去逛逛，璐璐又非得缠着她讲故事，视频一直打到入睡，一看时间，得，哪也不用去了。说是出来休假结果比出差还累，没住两天直接改道回府。

“崩溃。”我咂舌道。


“要不说呢，吴佳说她想休假并不是厌倦了当妈，只是想给自己踩一脚刹车，喘口气。结果发现压根儿没有刹车系统。且不说别人，自己都做不到，身在曹营心在汉，好不容易撒把结果发现心悬着，看不到更烦恼了。”

“无药可救？”

“死路一条！”


这时小保姆端着菜出来张罗着摆放餐桌。是的，日子照旧过，年夜饭依旧吃，新的谈资也像这道道的菜一样被摆上桌。而关于吴佳的讨论以如陈旧的年历早已翻了篇，和其他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一起埋葬在生活皱叠的岁月蹉跎中。而我曾经奋力挣扎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由着随波逐流。我们一次次在失望中寻得一丝希望，又在一地鸡毛中重新拾掇起零碎的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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