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夏天，觉得盛夏光年，多诗意啊，阳光可以透过树叶照下来，斑驳的影子铺一路，很好看，阳光绿叶白短袖自行车，那就是青春。热气从柏油马路的路面上升腾起来，你在树下的小摊上买玻璃瓶装的冰饮料，咕咚咚地顺着嗓子喝下去，激的口腔上层一阵缩紧。

而大了以后气候变得很奇怪，莫名地潮湿，明明是在北方的城市却已经不能在树荫下乘凉了。傍晚下棋的老人们越发少了，凑不出闹哄哄的热络干脆搬了个板凳坐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居住的家属院门口呆呆地望向远方，一望就是几个小时，我甚至不清楚他们望的是自己久未归家的孩子，还是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大概到了我真的也这么坐在院前，才能想明白吧。

于是我转而去喜欢一些别的季节，春天嘛，满街短裙和高跟，自然风景靓丽，但看归看，自己穿上完全是另一回事，算了；秋天也好，碰见南京这样的城市，一地金黄色的法桐叶子，美的不行，可秋天又太短暂；那只剩了冬天，哦，现在还得加上定语，“没有雾霾的”。那么严格说来，没有雾霾的冬天是现在我最喜欢的季节，因为按排除法，这是最后一个季节了，再不喜欢，那我就将面对一年四季每一天我都很厌恶的窘境，那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人类在冬天这个季节上，情绪很奇怪。大家想到夏天就对应地想到热，因为夏天确实是热；而提到冬天却又想到温暖俩字，完全是反的——甚至在秋天还没过完的时候，你跟我说冬天，我就能立刻想出大家在背街小巷里围着一个铜锅吃涮肉的场景。这样的场景承载着我很多的记忆，反目成仇的人、泯然众人的人、爱过的人，竟然全都能装在这一个场景里面，不带任何情绪和想法，单纯地像一张叠满重影的照片。哪怕慢慢再过几年就我回忆起某个细枝末节第一个想起的竟然是“那年冬天冷不冷”。

印象里那几年特别冷，冷的人们可以随手凑合找个对象依偎着过冬。我带着手套端着一杯咖啡路过门口的广场，夜灯下面竟有几对情侣同时在哭，又各自转头，自去一方。反正爱情死的都乱七八糟。后来出了国在pub前面等人，一个姑娘哭着打电话，说她也不是冻着了，也不是想起了什么，就是一看到冷的缩紧的天空，就止不住地要红了双眼。

能被人写字提到是好事，说明你让人惦念了不少日子。那年我独自去另一个人的城市，圣诞节的街头望着满街庆祝的人，打着再也不通的电话，在雪里踩出一行通向不知过去还是未来的脚印。那时候的路人看来，我也是他们有天写字时或许会提及的人吧。

说来我倒是挺羡慕那些生活在南半球的同胞，因为如果经得起一年可以过两个冬天，南半球一个，趁夏天还没彻底到来又回到了北半球的冬天过日子。网上特别流行一个字，叫“甜”，不是尝起来的味道，主要是心里的感受。这你就没法造假了，场面话从来不能让人感觉到甜，说着这种自己都不信的话那叫演。

想想也是很久没见过真的不演的人，2023都已经过完了一半，人人都很累，却都在演，演你还爱他，演你有理想，演你过得很好，演你自己对这世界不是无足轻重。西伯利亚的寒流突破了暖空气的包围南下，人们认真地准备了棉衣，准备把手揣进另一个人的兜里，准备了一颗跳动的心和那些甜甜的话，但谁也没有准备直面寒冷，也没准备过失去。

反正所有失去都像入冬一样出人意料，虽然从来没有突然的失去，这一切都有漫长隐忍的故事作为伏笔，就像实际上从没有突如其来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