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另一层含义
 
廖康
 
 
有的教美国人的中文课本把“可怜天下父母心”翻译成 Have pity on the hearts of the parents of the world。这让学生难以理解，因为那课文所表明的是父母对孩子的爱，为了孩子什么都肯做，“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为什么要对这样的父母表达怜悯呢？而且，这句话并非祈使句，而是感叹句。这个翻译不甚恰当，失误在于对“可怜”一词的理解错了。此处，“可怜”并非我们通常所说的怜悯、可惜、值得同情，而是可爱、可敬的意思。
 
这句广为流传的名言来自慈禧的一首七言诗：“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那是慈禧祝母亲六十大寿写的诗。且不提慈禧的施政能力和成败，单单就诗论诗：这首虽然平仄不合，语句也无新奇之处，但她平实的文字道出了人们共同的心声。无论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会为此普世心声而共鸣。这里的“可怜”显然与怜悯无关，而是感叹父母的爱心可敬，我们唯有以爱回报。这是世界各地最普遍、最珍贵的人类感情。
 
“可怜”意为“可爱”经常出现在古诗里，最为人熟知的当属唐代白居易《暮江吟》中的一句：“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显然，这是赞美珍珠般的露水和弓形的弯月交相辉映，把九月初三的夜晚点缀得可爱。如今，我们有技术，只要知道关键词，就可以很容易查找到相关信息。用“可怜”表示人之可爱出现在很多诗句中。《孔雀东南飞》有“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李白《清平调·其二》把杨玉环的可爱与赵飞燕相比：“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但不要以为“可怜”只是用来表达令人怜爱的女性美，宋代无名氏《题旌钟亭》称赞的可是赳赳武夫：“可怜三尺英雄气，不愧山西士大夫。”如果您对可怜可能表示可爱还有任何疑问，下面寒山《诗三百三首》中这联对仗清楚地表现了与极丑相反的含义：“卫氏儿可怜，钟家女极丑。”这当然不是可惜，而是可爱。
 
“可怜”也用来表述对自然的喜爱。杜牧的《睦州四韵》中“州在钓台边，溪山实可怜”是赞美山。刘商的《送僧往湖南》中“船到南湖风浪静，可怜秋水照莲花”是赞美水。汪元量的《锦城秋暮海棠》中“春花撩乱亦可怜，秋花烂熳何为尔”是赞美花。欧阳修的《送张屯田归洛歌》里“可怜明月与春风，岁岁年年事不同”是赞美明月春风。赵蕃的《建德道间》里“快活收声闻布谷，可怜鸟语近人情”是赞美布谷鸟的叫声。范成大的《斑骓》里的“留下可怜将不去，西风吹上两眉尖”更是把“可怜”这个形容词化作名词，而且把抽象的怜爱具化为可触及的实体，凝聚在眉间。是可怜一词最有诗意的用法。
 
充分理解了可怜的这一层含义，“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以这样翻译成英文How lovely are the hearts of parents everywhere！诗无达诂，亦无达译。我希望看到同仁不同的译法。
 
2023年4月23日

贴主:LiaoKang于2023_04_23 21:38:23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