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片8
廖康
从北京飞往成都我坐在靠窗的座位，而且都快起飞了，身边的座位还空着。本来我挺高兴，但飞机晚点，因为有位旅客还没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国实行了一个不能少的政策？但我想更可能是飞机本来就晚了，排在后面等起飞，反正得等，索性作个好人。一刻钟后，那位仁兄还真赶到了，而且坐我旁边。
只见他尖脑壳，尖下巴，颧骨特别宽，脸中部向两边刺棱出去，活像扑克牌的方片。而且他是矮胖身材，肚子比我的还鼓，可偏偏把腰带匝得倍儿紧。那身型，活脱一个8字。方片8一来就不踏实，先掏出电话，向人报喜，他终于赶上飞机了。接着又掏出iPad，看起电视剧来。飞机要起飞了，中英文广播了两遍，他还不关上。空中小姐过来和蔼温柔地给他解释这样做的危险，他还不耐烦了，说：＂我知道，我知道。＂却磨磨蹭蹭地直到他看完一骨节才关机，还慢慢腾腾地把耳机线缠起来，仔仔细细地把他的宝贝收好。
起飞后不久，空姐们送饮料来。方片8先要了杯水，飞快地喝下，趁空姐还没走开，又要了杯番茄汁。不慌不忙地喝着，每喝一口，咂巴一下嘴。飞机的轰鸣音频低，他的咂巴声高高地飘在上头。一会儿，空姐们推着小车来送饭。问乘客要鸡肉饭，还是牛肉饭，还告诉大家牛肉比较辣。方片8要了牛肉饭，以喝水的同样飞速吃了一口，趁空姐还没走开，对她说，牛肉太辣，要鸡肉。小姐又给了他一盒鸡肉饭。方片8把鸡饭放在一边，低下头继续大嚼＂太辣的＂的牛肉饭，吧叽吧叽 那叫一个香。吃完了牛肉饭又扒开鸡肉饭，吧叽吧叽又干掉一盒。我要是能写五线谱，可以把飞机轰鸣的低音和他吧叽嘴的高音更明确地标示出来。
其实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让我不安的是他先后要的两杯番茄汁。他要是像吃饭那样迅速喝完了，十杯也不礙我什么事。但他喝得不慌不忙，吱溜吱溜地咂巴着，总是喝不完。前不久，一位同事不小心把一杯茶水泼在我裤子上。幸亏我的裤子是咖啡色的，不然别人非以为我尿裤子了不可。而今天，我穿的是蓝色的裤子，那番茄汁要是洒下来，可好看了。我战战兢兢地盯着那杯子，随时准备躲避或用手挡开。空中小姐终于又来了。方片8把最后一口吱溜下去，把杯子交给空姐，我才放心。
刚刚觉得可以消停会儿了，方片8突然咳嗽起来。那可不是一般的咳嗽，而是发自内心，翻江倒海般的咳嗽。听声音，仿佛他气管底部有浓厚的陈年积货。果然，随着他巨咳强烈的震荡，有东西涌上来了。幸好他早就从面前椅背口袋里拿出了清洁袋，等着清仓的时刻到来。但他的嗓子眼好像太细，每到最后关头只能咳出一点。可怜的方片8不停地咳啊，咳啊，听着似乎那运输管道随时可能破裂。他一次又一次地努力清仓，可是仓库的某个角落里有件货物总是提不上来。方片8吭哧吭哧地契而不舍。终于，在一阵撕心裂肺的高分贝震荡后，咔的一声，那顽固的家伙总算被他咳了出来。
方片8抬起头来，直直身子，满意地长出了一口大气。我也总算能够不跟着受罪了。突然，一股糜兰宝气扑鼻而来。我没听见声音，无从判别发源地是哪里，但最大的嫌疑犯当然是我身边的人。这方片8，又是牛，又是鸡的，难免腹中不调。屁乃人之废气，岂有不放之理。况且厕所繁忙，你不能让人家憋着呀。我只得扭头，但又不想做得太明显，伤了他的自尊心。我拉开舷窗门，正赶上夕阳西下，彩霞把云层映出一道红边。我正忘情欣赏，方片8说：＂先生，请您把窗户关上，我要看电视剧了。＂他已经把iPad拿了出来，恳请地看着我。我能说什么？只好照办。
好不容易才熬过两个半小时，成都终于到了。方片8倒是不着急，闪在一旁慢慢地收拾东西，我只有一个小包，起身就走。方片8说：＂先生，您的书。＂他把我落在座位上的「六朝文选」递过来。我突然感到，方片8并不那么可恶。
2014年5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