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邱莫言下班了。
每当车子路过灯红酒绿的长街时她都不当回事，当年初到这个地方时她分明不是这样。她还记得自己趴在车窗上仔细地看着高耸入云的钢铁丛林，猜想自己以后会在哪里上班，穿着什么样的衬衫和外套，或者和某位叫Michael 还是Jamerson的同事发展出一段办公室恋情，又怎样为了自己的小组和上司顶嘴。
可后来她明白了，那天入职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无论衬衫的质地和袖口的样子如何，能注意到她的都只有办公室里叫不出名字的甲乙丙，在上级眼里她只是个甩锅的对象。商圈里灯火通明、夜如白昼跟她也没有关系。她每天都会在夜幕降临后回到黑灯瞎火的郊外住宅区，一个人坐电梯，一个人点外卖，一个人吃完收拾东西洗澡上床看看视频睡觉。
灯泡熄灭后她很害怕，不是惧怕黑暗，是怕过去，也怕将来。她觉得自己很年轻，有的是时间，又觉得自己很老——公司新来的人已经比她小了四五岁，她怕变成那种四十岁了还没有资格被提前通知到会议室的人。
日子又过得多了，她开始不再坐车，改坐地铁——路上的风景没什么好看的，反正都和她无关，地铁还便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了，假装自己一切都好，虽然确实一切都没多糟，可以前她总有生活的勇气，现在她还活着，大概只是死的勇气还不够而已。
地铁上有人偷包，邱莫言看到了，没有吱声，这并不关她的事。可一会儿那人的手又伸进了她的包里，那里有刚买的手机。随着车门开的声音，她按住那人手腕，却又在尖叫声中觉得心口凉凉的。

2.
明天要考试，周淮安一点都不慌。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反之亦然。”他如此安慰自己。入学的时候他定了一大堆计划，要拿奖学金，在学生会里锻炼一下领导的能力，要谈一段刻骨铭心的校园恋爱，要有一帮铁到能互换裤子的舍友。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计划变了模样，不点名的课不去，考试前临时看看书，再不济可以指望小抄过关。他觉得学生会的人都趾高气扬，分明就是个屁大点的虚职，老子不乐意去了。失恋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搞砸的。毕业时他觉得喝醉就可以代表自己的真心付出，代表自己很难过，但一桌子的人都散了，他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一滴。
他觉得自己得考研，于是每天去图书馆，永远有一本书在那里放着可永远只是翻开几页。他想着，考不上就去找工作呗，反正多得是机会，一个月一万以下应该不会太难。
可后来他发现，好的工作轮不到他，学历就不够，就算够了成绩又不过关。校招失败了，考研也没考上，他开始祈祷有人能多看一会儿他的简历，可又觉得好笑：自己的简历上什么都没有，再仔细看能多看几秒钟呢？
第一次，这几年来第一次他好好地打量自己，他坐在学校的河边，手上端着一个瓶子，渐渐地他睡着了，夜里的校园一片寂静，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滑落入水，就像他在这个世界激起的波澜根本没有人看到。
3.
他们换了命。
邱莫言再醒的时候，她坐在宿舍昏暗的灯光下，面前摆着一本土木的教科书。手机还亮着，短信里写着，“我们分手吧”。而周淮安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办公室里，口鼻间飘过一股打印机油墨的腥气。
邱莫言意识到自己重回到了青春，也许是上天给了她一次不再浑浑噩噩的机会。周淮安也欣喜的发现自己梦寐以求的工作终于得以实现，虽然座位不好，但起码体面。他又摸了摸包，竟然还有个车钥匙，这下少奋斗了好几年。
邱莫言没日没夜的看书，拿了奖学金，毕业时收到了大公司的聘用合同，虽然因为学校所限没有多高的薪水，但有了比自己当年更高的起点，她很高兴。可进了公司一年，她却发现领导们都像同学会，或是某地商会。她这样的院校没有同校或同籍贯的，升迁遥遥无期，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真的不知道。
这天她选择走回家，路很长，中间还有段高架，但她愿意走。她的人生几乎是重来了一次，但好像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周淮安在办公室里活的游刃有余，他觉得自己很努力了，每一天都在弥补着以前的碌碌无为。他开始喜欢上办公室的Catherine ，帮她买咖啡，回家了微信陪她聊天。而Catherine 与他一起下班对他告别后上了一辆不知道漆光锃亮的车时，周淮安终于知道，这一切早就已经注定了。他又一次端起了酒杯，然后晕晕乎乎地发动自己的车，80的速度下他没有看到一个转弯，在他飞到桥下的时候他想：为什么高架桥上，我会撞到一个在走的人？
兜兜转转，什么也没改变。在与那道白光相遇前，他们想明白了，你这一生不经历这样的失败，也要经历那样的失败。既没有愁苦到足以成为一个诗人，又没有冷漠到像个哲学家，但清醒到足以成为一个废人。而他们没有资格选，也没有力气去选，毕竟作为普通人，好好活着已经消耗掉了他们全部的力气。

（如果半夜看到人行道上有身着红衣还打伞的女子请不要惊慌，有可能她只是闲的）

贴主:小米辣田螺姑娘于2023_04_30 1:11:10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