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个有收纳癖的人，当她整理完东西后，你就再也找不见了，甚至她自己都找不见。

而我每次离开家的时候，都习惯翻翻衣柜，找找有没有什么留下的、又能让我突然发生兴趣的衣服。而配合我妈这个习惯，经常有些意想不到的衣服和物件出现在衣柜的某个箱子或是角落里，让我在那出神许久。

我离家后基本每年回来一次，后来回国的时候把所有衣服都打包寄回来，堆得和山一样高，这些年的衣服排列起来基本就是我心态的变化，从淘宝到Nike和Adidas，到一包又一包的运动T，又到一些贵些的牌子，最后到现在自己赚钱了，也会舍得买几件大几千的牌子，这些里的多数都被我妈细心叠好放在里面。

当然我不是说自己有钱，我只是觉得购物的确是最简单直白能取悦自己的办法。北京这个地儿越发无趣，自打我的车辇店胡同，安定门内大街，夜不闭户的东城卒于戊戌年七月初一，长城倒了大不了也就听个响。干脆一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勤苦工作的目标就剩两个，攒钱旅游、对父母和自己好点。

另外买衣服这事也可能是小时候憋得。我小时候能记事时家里状况并没有多好，一家人挤在奶奶学校分的狭小的两居室，客厅里摆了一个巨大的屏风——据说，那是我路过时随手一戳，戳破了封页，我爸觉得赔偿划不来，跟人软磨硬泡才按折旧价买回来的。我记得我穿过姐姐和哥哥的衣服，虽也不至于缝缝补补，倒时常袖子长了裤腿肥了。年龄渐渐大了家里并未短过我吃穿用度，只是我仍觉得新衣服是要有些特殊意义才会有的。

现在我是个不太挑剔的人，除了恋爱这事吹毛求疵外，想吃什么就吃，没了就算了，还能死了咋地，总之贼能凑合。这大概是那时候潜移默化中养成的一个重要技能。而衣服这东西很奇怪，在你对审美懵懵懂懂的时候就觉得这玩意儿可以让你看起来好看。

所以我盼着过年，盼着买新衣服。谁都喜欢新的东西，新衣服，新房子，新车，新生活，在你没有的时候，总惦记着。合不合适那是习惯了拥有以后的事儿了。

索性那时生活虽然紧巴，但我爸妈从不亏待我，他们像大多数父母一样对我严厉，却又给我他们能给的最好的东西。

我爸炒股的事是我懂事后才告诉我的，那年股票刚有起色却又赔了个半光，我爸很失落，本来就什么都不给自己买，那时候更惨了。衣服洗了又洗，穿了又穿，好像让衣服褪色的是他一天又一天的叹气。

结果学校里莫名流行起了迪士尼卡通人物的衣服，谁穿就是小王子或小公主。一天，忘记了是去带着我干什么的我爸和我路过一家专卖店，他看我盯着橱窗，拉着我进去，硬挑给我一件亮黄色、带有硕大卡通图案在胸前的衣服。

很久后，久到物价飞涨，导致我已无法判断那个价钱在当时对刚刚失败的他来说意味什么的时候，我的朋友在我家看到身穿这件衣服的我拍的证件照，感叹：你爸真舍得花钱。

我说没有，他可抠门了。

后来生活状况慢慢变好，我们住了大房子，添了车，买了好多我曾经不敢想的东西。而他俩对我的大方和对自己的小气却还没改变到哪去。


就在昨天，老头看我出门穿的少，还给我说你看，我这抓绒衣服比你暖多了，你猜多钱？


我伸手比了比，八百？他嘿嘿一笑：一百六。

我鼻子一酸。一百六哪有什么抓绒。


实际上，我不是个让他们省心的孩子，在梅雨般断断续续的叛逆中我冲他们喊，以后绝不会变成像他们一样的大人。事后虽也会后悔却因为笨拙不知该如何道歉。有了稳定收入jiuw我多次想给他们买东西，买表，买衣服，买保健品，买一切我以前只能看着价签倒吸一口气的东西，他们却不要，声音升高八度拼命阻止我，说用不上，你那点钱够干什么，自己花就行了。


上次回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冷，我看见我妈在家穿着一条灰扑扑的裤子，我说，你这都穿了多少年了？


她说估摸得有个五六年了。


我说那你还不赶紧扔了？我给你买个新的去。


她嫌弃地撇撇嘴，扯了扯裤子边，告诉我，看看这质量多好啊，还便宜。


我明天去上海，她问我：还要什么不？


那年春节前，她也是这么问我的，我说，要个新衣服，运动装，大家都穿这个。我想起她带着还没有一米五的我在廉价批发市场徘徊许久的样子，那时她问了好久的价钱，用了我能想到的所有砍价方式，为我买了一身假的耐克运动服。


许多年后那身衣服早已随着搬家不知所踪，但不管我走到哪，它都在我心里放着，随时可以想起，那个灯光昏黄的夜里我们回家，我穿上在镜子前试了一遍又一遍，那明明是个身处异国的寒冬，那衣服也很薄，却让我每次想起温暖如春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