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读《笑傲江湖》之类的武侠让我曾信奉一句话：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因此我也相信真小人的“真”总是好过伪君子的“伪”，比如我行我素的魔教长老任我行总是比伪善的五岳剑派领袖岳不群更值得尊敬。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懂得了这个观点是错误的。
真小人是不受道德规范约束的人。这样人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践踏一切价值，做事我行我素、毫无底线。而伪君子则时刻受道德规范束缚。也许他们内心并不高尚，却想把自己打扮成高尚的人。但即便是邪恶的人，因为要打扮成君子，也必须表现得像个君子。英文里有个说法：If it looks like a duck, walks like a duck and quacks like a duck, then it just may be a duck。如果某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君子做的事，我们又有什么理由认为他不是真君子呢？即使他偶尔表现得不如君子，我们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只是个想成为君子但尚有缺陷的普通人呢？
我是反对“动机论”的人。比如某个政治人物提出某项政策，动机论者马上会说，他就是为了拉选票。我拒绝这种视角。我只关心此政治人物提出的这项政策是不是正义是不是合理，而不关心他的动机。对于动机，我们最多只能揣测，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而揣测无非是基于先验的印象，往往流于主观。动机论者的方法论很容易堕入阴谋论的陷阱。
大多数动机论者都是犬儒主义者，而犬儒主义其实是崇尚“真小人”的底层逻辑。犬儒主义者否定人类一切美好的价值，认为它们并不存在。在他们眼中，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一己私利，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也永远不会有正义。他们认为正义不过是利益的画皮，所谓的追求正义都是披着正义的外衣牟取利益。他们看到的世界里除了真小人就是伪君子。
我承认私欲和利益不可能从人类的行为模式中剥离，我也知道人类还没有文明到能够以理想中的正义和普世价值为唯一行动准则。弱肉强食、强权替代正义的行为模式充斥着人类发展的历史也在时刻影响着今天的国际局势和社会形态。但我也相信人类有高于动物的人道主义情怀和理性的思考。人道主义情怀让我们拥有人类的同理心，让我们会为别人的灾难悲悯，会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理性的思考让我们在人道主义价值体系下不断探索、改善人类作为利益共同体的在地球上良性共存的模式。是的，我们还不够文明，不够正义，但我们必须坚定不移地追求更文明、更正义，必须抛弃丛林法则，抛弃社会达尔文主义。对于这些，真小人是不会在意的，犬儒主义者当然也拒绝接受。
犬儒主义者把“实然”（即世界呈现出来的样子）当作“应然”（即世界应该有的样子）。不管我们见到的实然是多么不堪，我拒绝把它当作天经地义的应然。当代著名政治哲学家罗尔斯在他的名著《正义论》里说：“如果一种使权力服从其目的的合乎理性的正义社会不能实现，而人民又往往不遵从道德，如果犬儒主义和自我中心已变得不可救药，我们便会和康德一样发问：人类在这地球上的生存，还有什么价值？”
如果现在有人让我在做真小人和做伪君子之间做出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做伪君子。我会尽我所能表现得像个君子，别人觉得我是真还是伪，I don’t give a damn。
（我曾经很爱码这类文字，后来不码了，因为认识到人的价值观，一旦形成，是很难被别人改变的，而我也没有循循善诱的耐心。做好自己吧。世界沉浮，毕竟在我意志之外。仅此一篇，以后不写这种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