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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的蝴蝶小姐》-8.蜥蜴

送交者: 那不勒斯路[☆★声望品衔7★☆] 于 2022-02-10 9:21 已读 10574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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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的学生开始零零星星地出现在校园中。巡逻的校园警车也明显多起来。

有一次我离开实验室回住处时已是深夜,不得不独自穿越无人的校园。一辆巡逻的警车停在了我身边,一名校警放下车窗问我是否需要帮助并提醒我注意安全。

实验室的同学都回来后,导师开了第一次组会,会议结束前特别提了一下这件事,并叮嘱大家无论在校内还是校外都要注意安全。我和其他同学一起点头应允着,并没有提我暑期曾去“雅典”打工的事。

除此之外再没有人过多地讨论这件事情,可我仍旧有一种风声鹤唳的感觉。我日复一日地查询着学校邮件,期待着收到校长或是学校保安部门发来的案件告破的邮件,却每每失望而归。

不久后,前一阵子实习的公司的HR打来电话,告诉我南镇的警察向他们核实了案发当晚我不在场的证据。我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然而从HR淡淡的语气中,我知道毕业后被这家公司录用的机率已经降低了。

本科生们很快开始返校,一波一波由家长陪伴的搬家人流似乎掩盖了这风声鹤唳的气氛。只有我注意到巡逻的警车并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

我知道,这意味着警察还没有找到凶手。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实验室和同学讨论开学后的安排,手机忽然震响在口袋里。我拿出看了一眼,发现屏幕上跳动着艾瑞克的名字。我蹙眉犹豫了一瞬,把手机调了静音放在实验室的窗台上,任由那震动的闷响几度颤起又几度沉寂。

和同学讨论结束后,我在手机里发现了一条电话留言,是艾瑞克焦灼的声音:“雷,我知道因为我的缘故,警察也询问了你,对不起……”他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有件事……警察问我的时候,我说了谎……马特出事的时候,她并没有和我在一起。她其实直到今天才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她那天没来我的画室是因为有急事离开了美国。她还让我不要向别人透露她的行踪 …… 回我一个电话,好吗?”我以为留言结束了,几秒钟后艾瑞克犹疑的声音却又响起,“那个学生马特的事……不会是她……你也这么想,对吗?……”

我收起了电话,眼前却忽然闪现出从阮真的背包里滑落的那柄精秀细巧的手术刀。向罗杰警官讲述“对峙”事件时,我有意无意漏掉了这个细节,因为觉得无关紧要,然而那时我还不知道马特的死因。可艾瑞克的短信却令我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件事。我该去把这个细节告诉警察吗?

不,那只是短暂的一瞥,时间甚至模糊了这记忆的可靠性。

我笃定却又烦躁地想着,忽然怀着一种复杂的心理原谅了艾瑞克对我的背叛,连那些道德上的谴责也忽然变得遥远了。他和我曾经一起秘密地守护过一个女孩儿,即使我们已经分道扬镳,却依旧对那个秘密负有某种理想般的责任。

我没有回艾瑞克的电话,却开始回忆在“雅典”与阮真有关的点点滴滴,希望能够回忆起什么,证明她的清白,但却一无所获。有一天我想起了她那些印着拉丁长名的医学书籍。马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那她也极有可能是我们学校医学院的学生。最好的方法也许是找到她。

从那天起,每日去返实验室的路上,我都会绕道去医学院附近转一下。

我期待着再次看到那个白色糖果般纤细的身影。又担心如果她真的出现,尾随其后的会不会是伏在暗处的警察。可如果她坦然出现,是否又意味着她与马特的死毫不相干。

然而,她始终没有出现。红砖墙白线脚的医学院大楼默默吞吐着匆忙进出的返校学生,对我心底的期盼和焦灼毫不在意。我一再延长守候的时间,甚至在中午吃饭时也找机会往那边走。

初秋的阳光依旧火辣,我坐在医学院大楼对面的长椅上感受着失落。

“嘿,雷。”有人忽然在我的肩头拍了一下,“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一个样貌深邃的年轻人在我身边坐下。我用了好几秒才认出是哈坎。他穿着崭新的衬衫,修了胡茬,看起来十分精神得体,跟在咖啡馆时留给我的印象很不一样。

“我也没想到。”我笑了笑。

“你来这里干什么?”哈坎好奇地问道,“我记得艾瑞克说你是电子工程系的。”

“校园里随便走走。”

“我怎么好像昨天也在这里看到你了?”

“也许吧……这边顺路。”

哈坎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眼,又问道:“听阿狄卡斯说,你不做了?”

“我这个学期论文要开题了,没时间去了。”我解释道。

“我还以为是因为那些传单……”哈坎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欲言又止。

我意识到被罗杰警官叫去问话的那天,哈坎在店里可能听到了些什么,便说道:“那天警察叫我过去,是要了解些情况。”

“什么情况?”

“传单上那个出事的学生马特曾经来“雅典”门前制造过一点小麻烦。当时店里的很多顾客都看到了。我也在场。是你来之前的事情。”

“我还以为他们……怀疑你?”哈坎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我笑了笑,“他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还让我想起什么给他们打电话。”

“原来是这样。”哈坎点了下头,想了一下,又慢慢说道,“其实……我觉得我也见过他。”

“见过谁?”我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

“我见过传单上的那个学生。”

“什么时候?” 我蹙起眉,“在哪里?”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托尼和你说什么蝴蝶小姐的事吗?”

当然记得。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托尼告诉了我阮真在克里乌兰德角打工的事,我会以为她已经永远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不会鼓起勇气去那个唱片店找她,更不会知道艾瑞克在暗中追求她,甚至也不会有几天前罗杰警官对我的问话。

“你不记得了?”哈坎再次问道。

“记得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离开时,托尼正和街对面和一个人借火,那个人……我是说那个被借火的人不就是传单上的那个人吗?”

记忆,犹如退成环境色的蜥蜴,忽然在这一刻抖动着抖动着鲜活起来。路灯街影下那个走出Time﹒Space的年轻人忽然在记忆中,隔着宽宽的马路向这边望过来。

是马特。

我忽然打了个寒战,“你确定吗?”

哈坎点了下头,“我当时到马路对面去乘地铁,离他们很近。不过他俩聊得火热,没注意到我。”

我愣愣看着他,意识到有好一阵子没见到托尼了。

“哈坎!”街对面有人朝这边喊了一声。

哈坎抬头看了一眼,立刻说道:“我得走了。今天有我导师的课。有空一起吃午饭。再见,雷。”

他站起身穿过马路,追上了一个教授模样的人,两人很快谈说起什么,而后便一起走进了对面的大楼。

我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向实验室走去,心底感到事情似乎慢慢合理起来。

托尼曾对我说也许跟踪的事与我和埃瑞克想象的不一样,显然他似乎知道什么内情?他是什么时候卷入这件事的呢?现在想来,当时他和马特借火时的姿态颇有几分熟稔,他和马特会不会在那之前就认识了?而与纤弱的阮真相比,怪诞反常的托尼是不是更符合侦探小说中的罪犯侧写?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罗杰警官留给我的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  ※ ※ ※

我不再去医学院的大楼附近徘徊,似乎在心底默默等待着某个答案。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校园里巡逻的警车似乎也减少了。

一周后,答案的确如约而至。

那是个周五的晚上,我由于调试计算机硬件在实验室里一直工作到九点多,打算等最后一批运算数据出来后就离开。实验室的一个韩国同学已经完成了工作,经过我身边时提醒我道:“别走得太晚。最近克里乌兰德角那边不安全。”

我知道他在说水库的事,便说道:“那个案子说不定很快就破了。别太紧张。”

“你不知道吗?克里乌兰德角那边又出事了。”

我愣了愣,“今天太忙,我还没看校内的新闻和邮件。”

“不是校内新闻。不过今天几家当地报纸的头条都是这件事。”

我还想问什么,主机忽然发出哔哔声,提示数据运算完成。

“总之收完数据就回去吧。”韩国同学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注意安全呀。”

我把数据采集完毕,又填好日至,正准备关机,忽然想起了韩国同学刚才的话,便顺手打开了一家当地报纸的网页。一条标题醒目的新闻占据着首页头条的位置:克里乌兰德角水库再现男尸。新闻没有提供太多的细节,但说警方透露死者与之前另一起水库男尸的受害者认识,目前警方正在调查这两起案件是否有联系。我关上电脑,在心底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令人心悸的新消息,又安慰自己如果是系列杀手,那是否意味着与“跟踪事件”没有因果关系,阮真的嫌疑是不是可以就此解除了?

手机忽然震响,艾瑞克的名字从屏幕上跳了出来。

这一次我迅速接通了电话,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却在电话那边径直说道:“托尼死了。你知道吗,雷?他们今天在水库发现了他的尸体。”

我的脑袋“轰”地一下。

艾瑞克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她已经回美国了,但一直没有跟我联系……不过,她之前给我发的短信中曾提到,有个在化妆品店工作的朋友要见她。”

托尼那永远浓妆艳抹的脸忽然充满了我记忆的整个画面。我的心开始下沉。

像是感应到了我脑海中的画面,艾瑞克在电话那边低声说道:“雷,我们得见一面。关于阮真,也许我们都错了……。”

这是艾瑞克第一次提起她的名字,而且用了全名,语气也和以前大不相同。

“你什么时候方便?”我问道。

“我现在就在你们学院楼下。”

“现在?”我没想到他这么急。

“我知道她今晚可能会出现在哪里。” 

“你说阮真?”

“还能有谁?”艾瑞克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也许还来得及阻止什么……也许她有什么苦衷……”某种燥郁从他的声音里溢出来,“我不知道……也许我们都错了……也许都是误会……”

我那时感受到了某种潜在的危险,但我还是被他最后的那个假设打动了。如果不亲眼看到,我无法想象那个白色糖果般的女孩儿会藏着某种邪恶,“好吧,不过时间已经晚了,地铁是不是已经停运了?”

“我借了朋友的车……”艾瑞克在电话那头说道。

一辆破旧的深蓝色两门车停在电子工程系馆的楼下。艾瑞克坐在挡风玻璃后边,头发比以前更长了,甚至遮住了两颊,把他古典蓝的眼睛笼在暗沉的车影里。

听到我走近,他转过头来,憔悴的神情让我想起他刚和凯蒂分手的时候,甚至比那时还要窘迫。

我沉默着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他启动了引擎,车子在一明一暗的路灯中向前驶去。我们俩一时都没有说话。

不过是开学前后两周左右的时间,我和他如同经历了一段漫长而无声的摔跤,最后发现我们的对手并非彼此。我们曾经一起在树下埋过一个美丽的盒子,却在分道扬镳之后发现那盒子里装的也许并非珍宝。

也许,把盒子从树下挖出来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你报警了吗?” 我终于问道。

“还没有……我们有责任在警察之前找到她。”艾瑞克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因为我的证词,她应该还不是警方的嫌疑人……” 

也许艾瑞克是想亡羊补牢,但我对“我们”这个说法有些不以为然,我没有说,只问道:“你怎么知道警方没有怀疑她?”

“她已经从越南回来了,如果她是嫌疑人,不可能顺利入境。”

“有道理…… 不过你为什么要对警察那样说?”

“她当时走得很匆忙,后来发给我的短信也让我不要对人透露她的行踪……”

“可是警察问我们话的时候,她还没有给你发短信。”我忍不住提醒他。

“你在质疑我吗,雷?”  艾瑞克忽然转向我,声音中充满了躁郁。 

“没有……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对你的证词承担责任?”我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艾瑞克忽然低声笑起来,笑声短促而神经质,仿佛我的话十分荒诞不经,“你忘了是你把我拉入这个深渊的吗?如果不是你跑来告诉我你发现了一个美丽而执着的跟踪者,我怎么会陷入现在的境地?你忘了是我们一起帮她保留位置,帮她掩饰踪迹,帮她跟踪那个叫马特的倒霉蛋吗?”

“……可真正走近她的人是你。”

“你难道没有去唱片店找过她吗?”

“是的,可我比你晚了一步。”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愤,“……最关键的是,我没有对警察说谎。”

艾瑞克仿佛被噎住了,声音低了下去:“是的,雷……你没有隐瞒任何情况……”

一道冷光在记忆的深处微微一闪——是那柄秀美精巧带着封套的手术刀。我把头转向黑漆漆的窗外。

车里忽然安静下来。艾瑞克低低的说了一声“fuck”。

车窗外被明暗撕扯翻转的街景已经失却了白日里的形状,我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车子正开向何方。直到一片反射着岸灯的开阔水域忽然闯入视野中,我才意识到车子正经过克里乌兰德角的那片水库,“我们到底是去哪里找她?”

“红墙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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