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杜邀请知名专家马瑞芳

来解读「金瓶梅」中的人性之秘

马瑞芳

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研究「聊斋志异」等古典小说的著名专家

代表作：「蒲松龄评传」等

马瑞芳：西门庆身上反映出：钱、权、欲。在他那里，钱能通神；权比钱还有用；而这一切都为了满足他的欲，他最后也坏在这上边。潘金莲反映的是女人也是人，女人也有放飞自我的权力，女人也有权利追求幸福和性福，尤其是性福；李瓶儿渴望吃西门庆那碗「医奴的药」实际是性爱之药，但她更向往的是幸福的家庭。小说前部对春梅的描写着重于她的「傲」和「急」，她急于在人生求得更高的位置，她的人生观是人生在世，风流一日是一日，所以她最后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杜杜：撇开人物身上人性的灰色地带，女性们身上那种对需求的正视，忠于自我、勇于追求的精神还是值得肯定的。

有些人谈「金瓶梅」就色变，

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马瑞芳：这是误解。鲁迅先生早就指出，「金瓶梅」洞达世情，看「金瓶梅」不要专注此点。其实，「专注此点」也不必大惊小怪。「金瓶梅」七十万字，描写性的仅一万二千多字，兰陵笑笑生显然不是为写性而写性。他的性描写很有章法，对描绘人物个性、推动情节发展、提示主题起密切作用。例如可进入古代文学情色描写前三甲的潘金莲醉闹葡萄架，写的是西门庆作为男性中心在自己核心利益受损害时，对潘金莲以「性暴力」教训之。潘金莲听说李瓶儿怀孕后百般挖苦，不符合封建家庭根本利益，西门庆得教训她。

西门庆在与若干女性的性过程中，体现出奴隶主心态和女性作为玩物的不幸。这一点，中国古代小说还没有其他作家写过。这也是「金瓶梅」和那些情色书如「如意君传」完全不同的地方。



杜杜：对「性」的误解，是导致不幸的源头，调整心态并正视它，才能有健康的两性观念。

您觉得西门庆和哪个女性角色的相处模式，

对当下来说有哪些值得探讨和借鉴的地方？



马瑞芳： 李瓶儿适合登堂入室做妻子。李瓶儿虽然对两个前夫花子虚、蒋竹山态度恶劣，但她进入西门府后，忠于西门庆，帮助西门庆，起到封建社会要求女性相夫教子的作用，还有相当多现代社会也认可的，夫妇和谐相处、相濡以沫。

 

杜杜：和谐相处、相濡以沫，这才是现代爱情该有的样子呀。

在您看来，「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

这三位对爱情的态度有什么不同？



马瑞芳：潘金莲和春梅根本不爱西门庆，她们只爱自己的性享受； 李瓶儿对西门庆是全身心的热爱、奉献。

 

杜杜：就算捂住嘴，爱意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眼里只有自己的，那不是爱。

您觉得「金瓶梅」中有哪些男女之间表达心意的

方法，放在现在，也是可行的？

马瑞芳：男女之间直抒胸臆，把话说到当面。这一点，「金瓶梅」做得比「红楼梦」惹眼，因为它是写市井人物的。

对比潘金莲说西门庆是属皮匠的，「逢着的就上」，而王熙凤说贾琏巧妙说「内人外人」，两书表达心意的方式很不相同。「金瓶梅」男女都擅长用歌曲表达感情；潘金莲还会写情诗、写情书，雪夜弄琵琶；宋惠莲和王六儿都有给西门庆的所谓「信物」，但用意不同，宋惠莲是为救丈夫，王六儿只想多要钱。这些方式现代人仍在采用。

 

杜杜：无论哪种方法，只要情感是真的，就是好方法。

马瑞芳：西门庆始终不把女人当人，包括嫡妻在内，但他从李瓶儿身上多多少少学会一点真情挚爱；吴月娘、孟玉楼、李瓶儿把西门庆当成终身之靠，孟玉楼对西门府女人的「统战」或平衡，对这些女人很有帮助。始终不懂「爱」只要「性」的，是毒辣女人潘金莲。她通过西门庆从李瓶儿那里「学到」的，也仅是时髦性爱技巧。

 

杜杜：套路无数，唯有「真」的东西值得世人学习赞颂。

马瑞芳：李瓶儿是京城见过世面的美人，对县城生药店老板是新奇感受，这是他们最初相处时西门庆最看重的；李瓶儿的财富帮了西门庆最大的忙；李瓶儿进入西门府后，对西门庆全心全意敬爱，把自己的所有一股脑儿贡献给西门庆，西门庆缺钱时她给钱，西门庆缺蟒袍时，她给蟒袍，西门庆缺儿子时，她生了官哥。西门庆大哭李瓶儿，玳安解释是心疼钱，并不全面，西门庆情商相当高，他确实发现，在他的人生道路上，真正替他考虑的，不是嫡妻吴月娘，不是潘金莲，而是李瓶儿。而他偏偏因自己纵欲害死了他终于发现值得认真爱、值得终生相守的人。

 

杜杜：真挚的爱其实是有感染力的，能将原本不懂爱的人感化。

马瑞芳：作为文学典型，无所谓角色好坏，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春梅、孟玉楼、吴月娘、应伯爵甚至那些极为次要的媒婆、虔婆，如王婆、薛嫂、文嫂，「金瓶梅」都写得太好了。他们是中国古代小说人物画卷上风采独特的群像。

 

杜杜：爱情结局的好坏，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马瑞芳：「金瓶梅」最想让大家理解的是「酒色财气」四个字，尤其是财色。这一点对于现代社会很有用。

 

杜杜：不要因为追逐欲望和名利，把自己和爱情弄丢啦。

马瑞芳：当下社会人们谈「性」色变，我如何知道「社会人们」的观点？哈哈。书中哪个观念值得现在推崇？慎独。任何事物都要有度。

 

杜杜：使用杜杜的时候，也要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