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Edward的信

亲爱的儿子：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你也许不再讨厌冰天雪地，或许爱上了飞雪漫天的加国风光。自你离港后，我既担心你无法适应严寒，又担心你赌气回港。还好，你坚持了下来，为你的勇敢开心。
周国威导演的《时代革命》，在伦敦上映，表姐去看了。她说有你的镜头，但你别担心，只有爱你的人才能认出全副武装的你。如果加国可以看到，你尽量走进电影院，去坐坐，再看看那年的夏天，再听听那几句口号。记得带上纸巾，表姐说，哭声很大，很多人拥抱着放声痛哭，电影结束时，更有人不舍离去。先打声招呼：票很难买。你可以问问港加联的朋友。
表姐说第一个镜头是你在中大的二号桥上，迎着曙光。我不由得想起守卫中大的那几日。11月11日下午，你突然来电，说警察冲进中大，要回校增援。唠叨你几句时，你说：妈，那是我们的学校。口气急迫又强硬，沁着殊死搏战到底的决心。我还在工作，只能偷偷看新闻：吐露港附近的所有交通瘫痪；几千警察开始强攻；海外媒体全程报导；中大同学会的校友们开始陆续回校；开着私家车的市民从四面八方赶往中大；驾电单车的勇士们躲避着警察，冒险运送急需物资⋯⋯下班后，我买好你要的物资，打车直奔沙田。从沙田去到中大，就只能徒步。当我走到中大校门时，你又来电，说：妈，我受伤了。你还记得吗？我忘了问你的伤势。可你也绝对想不到，我当时被一股怒火蛊惑着，弯腰捡起两块很大的砖头，一左一右，我要干什么？应该庆幸当时看不到黑警。现在想想，你那股不怕死的勇气，也许是我传给你的。哈哈！
说起勇气，跟你分享一个外公的故事。那是八几年，外公饭店毗邻政府大楼，每天络绎不绝的大小官员进进出出，饕餮盛宴后，拍拍屁股就走。吃饭不给钱，是中国官场的特色。他们不但不给钱，还得好好伺候，否则饭店今天查卫生，明天查消防，后天查税务⋯⋯总之他们让你活就能活，让你关门就得关门。天天白吃白喝的，饭店不到一年，就被签字六十多万，外公去政府讨债，结果东门踢西门，踢来踢去，把你外公惹毛了。他找工地的朋友要了炸药，捆在腰上，冲进政府大楼，点着引线，就直奔一把手的办公室。那时候的官员，还有点人性，安抚你外公掐了引线后，真就把帐结清了。可是饭店也开不下去了。这是你外公还年轻时的事了。
保卫中大一役后，你的伤口反复感染，去门诊换药时，护士让你小心养护，否则会留下疤痕。可伤口刚解痂，理大又枪林弹雨。表姐说，第二个镜头就是在理大外的红隧收费亭天桥上，烟雾弥漫中。理大守卫战的日期，你还记得吗？11月17日冲突开始，18日晚，市民开始“围魏救赵”。17号那天，你说有同学被围困在校园，整天的投掷汽油弹，已是筋疲力尽，再加上衣物都被水炮车攻击浸湿，很多人发烧感冒。你说他们比前几天的中大更危险，中大附近群山环绕，可防可守；而理大，位于市区，四面皆空，条条大路通校区。我叮嘱你安全第一，你笑着说，妈，记住了怎么联系律师吗？其实，我们都知道，这场战役很危险，受伤不可避免，但尽量不要被抓。“围魏救赵”失败后，对你的平安牵肠挂肚。还好，你勇敢有谋，用荡秋千的方式逃出重围。当天救你的保母车司机，真应该留一个联系方式，没有他的帮助，恐怕你会留有案底。
时间过得很快，水炮车、催泪弹、布袋弹⋯⋯已经离我们而去。如今，你选择了加拿大，那就忘记香港的伤痛，努力站稳脚跟后，也要记住，你始终都是香港人。
英国传来不太愉快的消息，移英的港人与移英的内地人相互歧视。我猜你那边也会有同样的问题。其实两地文化不同、社会环境不同，自然会有差异。但只要大家都是向往自由，爱好民主，理念相同，语言不同又有何妨呢？戴耀庭教授在信中说，只要我们都是拥抱民主、公义，都是为香港未来守望相助，无论是什么颜色，我们都要生活在一起。相互包容，不怀仇恨与愤怒，我们才能孕育出未来。希望你能同意。
你说身边的朋友很多，也给了你很大的帮助，这令人欣慰。对施予帮助的朋友们，你更应该心怀感激，雪中送炭的恩情是应铭记的。
另一消息，你的中文导师下月到万锦，刚拿到一个offer。他说即使是做装修或是搞建筑，都没关系。想到他平日里西装革履，谦谦君子的模样，去到万锦是搬木头或是扛水泥，心里就酸楚万分。其实，这次的移民潮，很多人是破釜沉舟，是再不回头的。你想，告别香港舒适的生活，拖家带口的去到异国他乡，从零开始，是何等的绝望，何等的无奈？放弃高薪厚禄，漂泊在风雪中，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但我也相信，塞拉利昂精神，只要有港人在，一定会发光的。

今次跟你聊到这里。
祝
平安！
妈妈
复活节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