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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中的爱情,引子,第一章

送交者: 加拿大国际出版社[☆品衔R3☆] 于 2022-12-04 14:47 已读 1199 次 3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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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湘江北去,汇入长江,融于海洋。

湘江不同寻常,源自天地造化,南岳七十二峰孕育了她儿女的风骨,二妃泪洒斑竹,凝结了她儿女的柔情。她原本不慕尘世浮华,自有群山青翠,绿水长流,更有《离骚》吟唱。多少个世纪过去了,她仍宛如深闺处子,自顾思念着心中的情郎,构织着缠绵悱恻的小日子。世事不由人意,强横总是有理,加上北风阵阵草木萧杀,不容湘江不起波涛。而自江面上跑开了小火轮,犁开道道深沟,翻起滔滔白浪,伴以新语宏论,湘江两岸,突然间爆发了洪荒之力,一时间却又把个新奇事物看花了眼,弄晕了头,也就平添了一幕又一幕悲欢离合。



第一章



湘潭十五总后街木屐会上,有栋醒目的三间青砖大瓦屋,住着田梅生父女二人。老人身躯魁梧,颇有点儿深山古刹长老风范,目光深邃,不喜多言,年逾七旬,原是个多面手,年岁大了专事行医度日。女儿名田懿,小名春花,原是江边不时可见上的一个遗弃女婴。这号命悬一线的女婴或因父母无力抚养,或因祖父母重男轻女。这女婴被老人抱回家后视为已出,五岁识字,七岁习武,今年又开始了习医。其间偶得闲空,老人便牵着女儿去江边散步,常讲一些远古神话故事给女儿听。女儿喜提问,老人耐得烦。不尽的舔犊之爱换来了无限的赤子之情。左邻右舍,又怜悯又羡慕这对父女。

今年开春后,长沙、湘潭一带闹起了米潮。民国已经十二三年了,奈何从古至今,未闻哪个官府不曾无情地打压闹事者和参与者,此次也不例外。 

云田镇南端一带小山包脚下,点缀着一座座低矮破旧的茅草房。几天前,镇上平息了一场抢米风潮。事由大同小异,米行囤集居奇引发不满。官府抓了七八个人,却让为首分子逃脱了,那是个从宝庆府过来的外乡人,据说是蔡大将军同乡。他娶了一个张姓女子,也有人说是入赘张家,因为张家还有个未成年的妻弟。他识得一些字,镇上新兴的小学堂缺人手,他便做了低年级的国文教员。本来小日子勉强过得下去,那姐弟俩朴实又勤劳,但天有不测风云,女子尚未坐满月子,儿子夭折,自个还落一身病。日子怎么都撑不下去了,年轻的教书匠卑词求赊两升米,遭拒绝又遭奚落后愤而闹事。他不该这样干。如今,他逃之夭夭顾不了病中的妻子,他的妻子绝望了,前天夜里悬梁自尽。又是一出人世间屡见不鲜的家破人亡惨剧。

日头已偏西,张汉泉仍趴在姐姐坟堆上无声抽泣。亏了几户农家和两户学生娃的家长,凑了一点钱,把姐姐下葬了。他们走了,走前对少年好心地提醒了一句话:待在乡下不是办法,去城里碰碰运气吧,兴许能找份工作糊口。

张汉泉仍旧泪流不止,不能理解命运对他家如此不公,父母因劳累和贫病交加而去,他后来好不庆幸来了个好姐夫不嫌弃他家穷,还教他识字。如今,姐姐已不能复生,姐夫是否脱离了凶险?他也想到了自个的以后,是呀,得离开乡下去城里碰碰运气了。可是,他连进城后的路怎么走都弄不清楚。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张汉泉面前,张汉泉茫茫然看着陌生老人,大脑一片空白。

田梅生久久地打量着少年,叹口气道:“我来镇上办点事,你家的情状,我都晓得了。你愿意的话,现在跟我走吧,兴许我能帮你找份学徒工作。”

张汉泉的眼珠儿开始活动,看见了老人眼里的悲悯。他又哭了,给老人郑重地磕了三个头。之后,他奔跑回了破茅舍,找出一套衣裳。他不要那个一贫如洗的家了。

路上,老人不说话,少年也不说话。少年不知道说什么好,老人领他怎么走,他就不消问得只管走。经过一处路口,老人停住步,买来两个饼子,说:“我们还要走上一阵子。你把它吃下去,听话啊。”

少年直哽咽,感觉老人就是自个的慈祥爷爷。


时已黃昏,仍不见老爹爹回家,田春花每写上一页天天必做的课文,便忍不住走往门外朝巷口探望一番。今天她的课文是自习几首唐诗。打她记事起,老爹爹每月必出一次远门,说是去定购药材和收帐,但只要说定的时间未归,女儿便不免隐隐心慌。到底见着了老爹爹,田春花便小跑着奔了过去,边跑边喊:“爹,爹呀。”

象以往一样,老人牵着女儿的手,第一句话就是:“课文练习了吧,爹要检查的啰。”

田春花扬起头,小辨子一甩一甩,笑道:“今天还多抄了两遍。”

瞅着眼前父女情深,张汉泉好不羡慕,很有点儿自卑。他的窘态被田春花看在眼里,觉得有趣,便眨巴着大眼睛送去个鬼脸儿,马上又忍俊不禁。这一笑,让张汉泉牢记了一辈子。

晚上,当着斜对面的龙二婶子和不远处的黄铁匠的面,田梅生朝张汉泉道:“湘潭是个小城,其实省城也差不多,工作难找。你去学泥瓦活和木工活手艺,先安顿下来,怎么样?”

张汉泉仍旧很拘束,道:“我听你老人家安排。”

田梅生又道:“你不必紧张。往后,你有空就过来。过会我送你去师父家,你喊他王师父,他做过我的徒弟。你放心,只要你肯干肯学,他不会亏你。刚才,我和你铁匠叔说了你的事,他也说只能是这样。”

龙二婶子插话:“孩子,你晓得你碰上了么子人吗?”

黄铁匠道:“做人要诚实,做事莫偷懒。田老爹喜欢的就是这号人。”

张汉泉唯唯。


两个月后,张汉泉脸上的哀伤便少多了,湘潭历来泥木两行不分家,是以张汉泉要学的东西很多。王师父手艺过硬常常手把手传授技艺。每当有人问徒弟的来历,他总是忘不了说上一句:“田爹带来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其实,他半是迷信田梅生懂相术,看人准,半是喜欢张汉泉的勤奋好学。那年月,学徒干得再好一年也难见上几块光洋,王师父第二个月就给了张汉泉一块大洋。偶尔,他还主动提出,趁今儿活少,你去看看叔爹。他认为张汉泉给田梅生喊叔爹更合适。

这是张汉泉巴不得的事儿。其实,他已经晚间去看过叔爹几次了。有两个白天顺路也跑去田家看上几眼。他喜欢田家的温情,乐看几个小顽童围着那父女俩吵着要干草吃。而只要看见田梅生围着两排大药柜子忙碌,听一声田春花甜甜地喊声哥,他就浑身是劲,抢着干活儿。田家还真有不少活儿,分拣药材,碾药材,挑水,清扫,上门板,干不完的活。

过两天就是端午节,龙二婶子给田家送来了十几个粽子和咸鸭蛋。晚上,待张汉泉干完活,田梅生吩咐张汉泉坐下来,又叫女儿剥粽子和鸭蛋。之后缓缓地道:“我已经给你师父捎去话了,往后每隔三两天你就过来,索性来这里吃晚饭。我看出来了,你对医书医术有兴趣,我来教你,你和你妹妹一块学,你愿意吗?”

张汉泉兴奋不已:“好哇。”

田春花问:“哥,你念过几年书?”

“一年半私塾,姐夫也教我识了一些字。”

田梅生道:“底子薄了点,不怕,只要你肯用功。”

这天晚上,回王师父家的路上,张汉泉已如脚底生风,一个念头忽然浮现,田梅生父女仿佛不是凡人,而是神人。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张汉泉越来越感觉田梅生是个谜。他早就成了半个田家的人,不再拘束,偶尔还笑着和田春花斗两句嘴。但是,有些事他还不敢放胆去做,有些话他也不敢多问。一次,田梅生又出远门了,说是又要三天才归。田春花忽搡搡碾药材的张汉泉,道:“哥,你要是跟我打架,你踫不到我,更打不过我,你信不信?”

张汉泉故意虎着脸道:“瞎讲。我跟王师父七八个月了,拿斧头的手,手劲早练出来了。”

“我们试试看?”

“不试,人家会说我欺负你,再说,我怕伤着你。”

田春花笑个不停,立马摆出一个姿势,喊道:“我们打耍架。来呀,你打得我到,我连喊你十声哥。”

张汉泉来了性儿,冷不防扑了过去,却不曾挨着田春花,反倒自己一个趔趄。

又一个晚上,张汉泉和田春花复习国文课,抄写“离离原上草”这首唐诗。田春花忽说:“哥,你知不知道这首诗还有一层意思?”

张汉泉很不解,说:“明明是讲野草,怎么还有别的意思?”

田春花直笑,说:“有,就是有。”

“你快告诉我?”

“就不告诉你。要么,你喊我先生.....”

“先生,先生,好先生,行了吧?”

田春花笑得更欢,凑近张汉泉耳根道:“爹讲的。原上草另指坏人坏事,贪官污吏,总是没个完。”

张汉泉恍然大悟:“是哩,是哩。”又问,“爹懂得多,会教国文课,所以没送你去大学堂,是不是这样?”

田春花很认真:“这事我就不知道啦。”


又一个夏夜,趁田春花去了厨房,张汉泉壮起胆儿道:“叔爹,你会武艺,对吧?你过去打过仗?”

田梅生淡淡地:“你听谁讲的?”

“我猜的,因为妹妹会武功,肯定是你教的。”

田梅生不语,望着星空。

张汉泉再道:“叔爹,什么时候得空了,也教我两手?”

田梅生却道:“你啊,不学也罢。”

张汉泉好不失望。

“其实”,田梅生望着张汉泉,“你妹妹也就学了几套防身术。这世道,做人难,做女人更难,我又不能陪她一辈子,也是出于无奈。你呀,你要学的先是谋生技艺,再就是一门真本事。你听我的话。”

张汉泉恍然大悟似地,却又愈发看不透田梅生。他想起了很多理解不了的事儿。

原来自打几十年前湘军成大气势,屡打胜仗,军头们便把一船又一船的财宝偷偷地运回了湖南,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由人不眼馋。从此,湘人性子野了,胆子大了。黄兴又刮起了新湘风,激活了热血,唤醒了才智,也发酵了不少人的野心。谭嗣同被砍了脑壳,很多湖南人为之愤慨,同情那个浏阳人,很蔑视朝庭。有时人掉文,此奇观仿佛欧洲大航海到文艺复兴的情况再现。反正街头巷尾,每每能见着各业人士议论不休。所议多为时政:洋人厉害,但不可怕,咱中国人多,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他们。大中国强盛的时候,他们在哪里?社会主义好处多啦,北京怎么啦,广州又闹新花样啦,为湖南总出新潮大人物而自豪。那些新潮大人物,总是能扯出一长串名字。有天晚上在田家门口纳凉,围着七八个街坊,王师父也在其中,议论的是南北开战。多数人意见是南方兵打不赢,依据是北方占地利,从来大军征伐由北而南,犹如滚滚洪流居高临下。不同意见是没见项羽领着几千江东子弟兵,打败大秦百万雄师。又说早些年闹拳民,什么义和团,一帮稀泥巴糊不上壁的乌合之众,很多北方人都被孔教弄成了白痴加怂货,不说打仗了,做生意都不如南方人,由此可见北方兵不足惧。自海风浩荡,中国的希望便在南方不在北方了。当然南方的地方文化各有特点,因而处事不一样,例如湖南蛮子和四川锤子就特别,他们本是一体,湖广填四川嘛……张汉泉本来也就姑妄听之,明白自己太嫩可不敢作声。但当众人争论不休,皆希望年岁大阅历多的田梅生发表高见,张汉泉也就虔诚地看着田梅生。

田梅生却不肯开口,被追问多了也就淡淡的来上一句:“五月不是看禾时。”

夜深人散,张汉泉便去帮田春花上门板,忍不住悄声道:“叔爹好怪。”

田春花一下子不高兴了。

张汉泉急道:“我的意思,叔爹心思摸不透。”

田春花说:“我哪晓得。”


转眼到了民国十五年,张汉泉提前两个月出师了,王师父常派他独自去干活儿。活儿多的月份,他居然能挣下六七块大洋。他哪见过这多钱啊,干活劲头愈足。不过,他往田家跑的次数更多了,一来有了自己可支配的时间,二来他对医术近乎痴迷,深信学到家了便叫真本事,还有就是三天不见那对父女便心儿不踏实,他多么想与田懿一样喊田梅生为爹。

自张汉泉到来,田家愈成街上楷模。是因多数日子,邻里见着田家很晚仍亮着灯,田梅生在灯下耐心地指导两个孩子的学业,不容邻里不动容。人心终究向善。邻里投来的敬重羡慕眼光,日子一长,两个孩子也感受到了,感觉日子充实、幸运。

大街上也越来越热闹,听说是孙大元帅生前的决定,国民党与共产党合作了,要北伐。湖南闹起了工人运动和农民运动,说是为穷苦工农讨公道。城里人都知道,国民党的前身是同盟会。同盟会是由黄兴,孙文,章太炎三派合成。城里人皆以黄兴是湖南人而骄傲,说他创建民国功劳最大,品德高尚。他不屑做袁大总统的官,也不肯人身依附孙大元帅的事迹,另有常德人宋教仁的品格,被传得绘声绘色,皆成了世人眼里的奇男子。但也不乏其人纳闷儿,同盟会和国民党闹了好多年了,已经闹出了一个民国,赶跑了皇帝,袁世凯这条孽龙也伸了腿,咋还闹呢?因为广州和北京现今都叫民国,民国同民国闹不就是争权吗?争权不就是成王败寇吗?而共产党却是个新鲜,既然它说是为工农讨公道,似乎也有诚意,很多人便仿佛三伏天迎来了雷阵雨,感觉很凉爽。张汉泉常被新鲜事弄得心头痒痒,恨不得两天当作一天过,快点成人,快点把真本事学到手,日后好派上用场。

其实张汉泉已发育成了一个英俊小伙子,天气一转暖,他干活时常脱去上衣,胸前两块肌肉开始鼓起来,很惹姑娘们的眼睛,但他自个儿不觉得。

田懿也快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日渐显得妩媚,一样自个不晓得。她不喜铅粉,两只大眼睛仍旧天真无邪,配上一张鹅蛋脸,宛如立于一泓清水之上、欲放未放的带露荷苞,很惹人怜爱。她早就把张汉泉当亲哥哥,就象张汉泉早把她当作了亲妹妹一样。自有了这个哥哥作伴,她笑容更多更灿烂。

田梅生的脸上开朗多了。偶尔听着他们拌两句嘴,忍不住还笑笑。在邻居们眼里,女儿当然还是老人的掌上明珠,张汉泉如今就如同老人的亲儿子。

清明节过后一天,田梅生正教两个孩子针灸术,龙二婶子找上门,道:“伢子,哪天有空来帮下忙,我家桌子、凳子都给修修,灶台也塌了一块。该要的工钱,你讲个数。”

张汉泉道:“我后天过来。钱,我能要吗?”

龙二婶子走后,田梅生道:“龙婶子守寡十几年,不容易,幸亏家里有点底子,还过得去。我每次出门,都是龙婶子照看你妹妹。你不贪钱,做得对。”


这天半下午,张汉泉提着工具径直去了龙家,进屋就干起活来。他先修灶台,为了不影响做晚饭,接着修桌椅。修桌椅要对榫,慢不得又急不得,偏巧龙家大门朝西晒,他便脱下褂子,任由背上汗水直冒。龙二婶心疼地叫他歇会无妨,不一定今天非得把活儿干完。他笑答他不累,天黑前一定要干完活,因为明天一早还要跟王师父一道去另一家打衣柜。

太阳快落山时,田梅生来了龙家,有心看看张汉泉的手艺到没到家。他向张汉泉指点了两个小细节后,便和龙二婶子聊了起来。

“又要拜托你照看几天姑娘。”

“你放心去,这次又去省城?”

“对头,坐船走。”

田懿也过来了,隔老远就喊:“爹,快吃饭啦。”走到张汉泉身傍,催道,“哥,快点做哎,吃饭啦。”

张汉泉头也不回,道:“快了快了。要么,你们先吃,别等我。”

田懿小声告道:“哥,煎了你喜欢吃的鲫鱼。”

“好,好。”张汉泉大声道。

田懿蹦跳着走了。

龙二婶子望望姑娘,又看看张汉泉,眼光有了异样,凑近田梅生笑道:“蛮合适的,招上门算啦?”

田梅生笑而不语。

龙二婶子又道:“早几天铁匠说起这事,我还没想过这一层,心想姑娘是你的心头肉,又长得漂亮,我可不敢乱说媒。铁匠说你早看出来了这伢子心眼正,是根好苗。又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说的在理。”

田梅生小声道:“不急吧,再看看他们自个的意思。”

龙二婶子的神秘劲儿和末了的两句话,却被张汉泉看见了听见了,顿时心跳个不休。他从来没有也不敢朝这号事儿上想,乍听以为龙二婶子发了疯。他原以为田梅生会不高兴。久不见动静才敢偷偷儿瞄一眼田梅生,却又赶紧收回目光,感觉脸上烧得厉害。

只听田梅生小声喊道:“汉泉,我先回啦。”•

张汉泉倒是很快干完了活,收拾工具时却磨蹭起来,闹不准该不该去田家,心头一阵狂喜又一阵害怕,有点不敢相信生活是真的。夕阳没了影儿,只听田懿在远处喊开了:“哥,你还没干完活啊?”

张汉泉装作没听见。

田懿又叫起来:“哥,爹问你还要多久?晚上,我们还有课。”

张汉泉慌慌应道:“来啦,来啦。”

这天夜里,张汉泉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已能肯定龙二婶子不是开玩笑 ,也寻思他做田梅生的儿子也好做女婿也好并不犯规。他又很有点儿自卑了,感觉配不上识字比他多又长得端庄的田懿,特怕田懿眼高,可是一想到他和田懿可能结合,便又心儿乐开了花。

第二天晚上,张汉泉没敢去田家。他不知怎地,出了两次门又都打了回转。今天晚上,他不能不去了,因为田梅生交待过他和田懿,要把一些药材搬到阁楼上去。张汉泉进得门,田懿就怨道:“你也来了,快去吃饭,饭菜热在锅里。”

张汉泉第一次有点不敢看田懿的眼睛,慌慌地道:“怎么会不过来,还有活儿要干。”

“下午,我就把活都干啦。”

“你好犟,我肯定会过来嘛。”

“昨天等你一晚上,你没过来呗。”

“昨天,哦,收工晚了点……”

“你骗人。”

“没有,没有。”

“就是骗人。你看你讲话声音……”

张汉泉突然来了勇气,借着油灯打量着田懿,不期四目相遇,田懿马上低下了头。

张汉泉也赶紧收回目光。

田懿一只手捏住衣襟边,小声道:“哥,我要去龙婶子家啦。”却又不动。 

张汉泉也舍不得走,他仿佛不识得田懿,好想仔细地看上田懿几眼。

田懿红了脸道:“要么,你去上门板,你睡这里。我,走啦。”

这一夜,张汉泉又没有睡安稳,他感觉到了田懿喜欢他,但是拿不准田梅生那一关能否过去。他还感觉到了一身燥热,后悔胆儿太小,嘴巴笨。


田梅生又回了家,似乎一切如常。张汉泉开始心如猫瓜子挠,盼着龙二婶再去找田梅生鼓劲儿。他不知道龙二婶子早就去找了田梅生。原来,龙二婶子已经问过田懿,哥哥好不好?田懿反问,谁说我哥不好?龙二婶子又问田懿,你心里喜欢汉泉么?田懿羞红了脸,死活不开口,末了笑笑就跑了,龙二婶子是过来人,便马上告诉田梅生。田梅生说,他早看出了眉目,当然随他们的意。

一天晚上,张汉泉说:“叔爹,我攒了四十块大洋了,没得地方放。明天我拿过来放家里,好吗?”未待田梅生开口,他赶紧补上一句,“因为,现今只有你们才是我的亲人。”

田梅生道:“你就交给田懿保管。”想想又道,“要点个数,写个收条。”

“不嘛,”张汉泉急道,“不相信你们,我还相信谁?”

田懿直夸:“哥,你好舍得做事。”

张汉泉直憨笑。

这天夜里,张汉泉睡得很香,他为自己的真情得到了肯定、为自己的小聪明得逞、为得到了田懿的夸奖而高兴。

端午节又快来了,一天晚上授罢课,田梅生很郑重地说:“后天,你们随我去省城一趟。走亲戚,去看一个姨妈。姨妈想见见你们。”又朝张汉泉道,“田懿喊姨妈,你也喊姨妈,莫乱喊。”

田懿惊道:“我还有姨妈?哪来的啊?”

田梅生嗔道:“看你傻的,天上掉的呗。”

三人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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