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道一以贯之，吾儒因性称义----东海客厅论良知
余东海
自助，人助，天助，无非良知之助；
天佑，人佑，自佑，都是良知所佑。
----东海律
一
良知这个词，阳明先生指本性，孟子指善习。孟子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尽心上》）这里的良知良能都属于善习。注意，并非孟子不明本性，而是孟子用另外的字词指本性。
 
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篇上》）又说： “诚者，天之道也。”（《孟子·离娄上》）又说：“万物皆备于我”云。这里的性、诚、我都是指本性。“诚者天之道”这句话，也表达了性即天的大义。
 
中、仁、诚这些字词本是形容性天的，后亦指性天本身。中道即仁道，仁性即天性，于生命称天命之性，于宇宙称天地之性，与阳明先生的良知同级同义。
 
仁性即良知本性，仁本即良知本位，仁本主义即良知主义，仁本主义信仰即中道信仰、天道信仰、天命信仰、良知信仰，仁者即良知人。士有志于致良知，君子良知光明，圣贤良知大光明。良知是人和万物的尺度，人的大小高低、物之尊卑贵贱皆取决于其良知度。万物一体，良知即万物之体也。
 
有一条很老的东海律：仁是人和万物的尺度。仁尺即良知尺。良知之损伤是最深重的内伤，良知的健美是人生最根本的美好。礼文厅友言：“良心的负累是最大的负累，如果是一件事良心过意不去，那就说明，这事不要做了。这么些年来，我就是这么想的，这么做的。良心安在？在。好着哩。”
 
作为性天的良知具有五性：绝对性，永恒性，普遍性，至善性，至乐性。
 
儒学的普适性至高无上，没有任何学说可与比拟，根源就在于良知的普遍性。人有天南地北之分，有国家民族之别，有文化风俗之异，有阶层、利益、性别、习性之别，但只要是人，就有四心有仁性；只要是人类，就不能没有仁义礼智信。
 
良知天之所赋，人人都有，都差不多。但不同的思想理论和行为实践，对良知产生的作用不同。最有助于彰明良知的，是儒家的信仰思想实践，其次是佛学道学和人学。其余学派宗派基本有害无益。所有邪知邪见邪教，都会对良知产生巨大的负作用，轻则遮蔽之，使人颠三倒四；重则泯灭之，使人丧心病狂。
 
普遍性和永恒性都属于无限。一切现象都有局限，意识也是现象，也有局限。有时间、空间的局限和认知的局限，而作为宇宙生命本质的良知则具有无限性，牟宗三先生称之为无限心。牟先生认为，人是既有限又无限的存在，纯善的心体、性体、仁体是有限感性肉体生命中的内在无限。
 
人人皆有良知，良知内蕴自由意志。这就意味着，天道将良知和如何对待良知的自由都赋予了每个人。是发扬光大良知成为豪杰圣贤，还是摧残泯灭良知沦为小人盗贼，选择权在每个人自己手上。
 
对于良知，百姓日用而不知，西学内蕴而不知，西政日用而不知。不知很不幸，却不反常。反对五常，那就反常了，不可收拾、不可救药了。反儒的社会都得地狱化，才有可能重新正常化；反儒的人都得下地狱走一遭，才有可能重新做人。可悲的是，百年来很多人已自绝于天道而死于非命，再也没有重新做人的机会了。
 
人之不智不善，都是良知被遮蔽的状态。良知被遮蔽到一定程度，就会泯灭，良知泯灭就意味着非人化，邪恶化。这是根本性的内伤，最难救疗。故吾尝言，邪恶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这种人往往既缺乏自救的能力，又缺乏被救的机会。恶人远君子，讳疾忌医故；君子贱不肖，远恶人，不屑与之为伍故。
 
君子远恶人，也是明哲保身的必要。盖邪恶必然成灾，恶人无非灾星。大大小小的恶人就是大大小小的灾星，大则灾国灾天下，小则灾家灾自己。
 
欲使大恶不成灾，有两大法：一是使之改恶从善，二是使之丧失作恶造灾的能力，如义刑义杀义战诛灭之，自有相应的礼法标准。如果不能实行上述二法，就只有远之一法，离得越远越好。无道则隐，此之谓也。对于大灾星，能诛不诛，能逃不逃，都有罪责，都难逃其疚。此春秋微言也。
 
二
绝对性即超越性。性天超越物质意识一切现象，亦超意志超人格。没有人格而为人格的核心，没有意志而比所有神灵更神。这是古来无数人一辈子也想不明白的，遑论被马列踢过的小脑袋。然不明此理，终究无法上达也。吾于此已有十余篇文章详论。厅友们有兴趣可阅之，不必絮絮也。
 
超越与潜在不二，形上与形下不二，本体与作用不二，性天与礼法不二。
 
孔子说，从心所欲不逾矩。这个矩不能简单地理解为礼。要不逾礼，不非礼，不违反礼制规定，一般君子就可以做到。孔子“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个矩，应该理解为天理，即中道、仁道、性与天道。也可以理解为礼的精神，法本于礼，礼本于义，义本于仁，本于性与天道。
 
分而言之，礼侧重于精英，法侧重于民众；统而言之，礼包括法。礼乐刑政所有制度，包括政治、经济、教育、法律等等制度，都属于礼制的范畴。在王道政治中，德主刑辅，礼本法末。礼法的精神则一以贯之，同归于性天。
 
董仲舒先生言：“天，无穷极之仁也。”这里的天指天道，即天性，即人之本性。
无穷极即普遍性。唯人能尽天性，包括尽人其性和尽物之性。
 
张载正蒙言：“诗人谓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赞育之一端也。”王夫之释义：“天能生之，地能成之，而斟酌饱满以全二气之粹美者，人之能也。穑有可丰美之道而未尽昭著，后稷因天之能，尽地之利，以人能合而成之，凡圣人所以用天地之神而化其已成之质，使充实光辉，皆若此。”后稷之穑就是后稷尽穑之性，“用天地之神而化其已成之质，使充实光辉”就是尽物之性。
 
欲知性知天，先要尽心；欲尽心，先要成德；欲成德，先要积善，不断积累善意善念善言善行。善德与性天最为相应。欲积善，先要明善；欲明善，就要学习，不断学习中道真理王道大义；欲学习中道真理王道大义。
 
故儒家特别强调学习的重要性，以学习为实践和上达的基本功。注意，学和习都属于知的范畴，习是重复学习，不是实践。实践是行，践行、践履义。
 
良知五性相辅相成。关于永恒性、至善性和至乐性，兹不详论。
 
三
以下为厅友们释疑。
 
潇湘厅友言：“窃以为孟子之良知亦恐在本性上说。不待学而能，不待虑而知，说明此能、此知天生本有。那么不是本性又是什么呢？”
 
东海答：这是体用不分。可以说，不待学而能，不待虑而知，性也。然须明白，这是本性的作用，本性的直发。体用不二，良知可以就体而言，也可以就用而言。
阳明先生言：“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这是言体；又言：“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悌，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又言“知是知非是良知”，都是言用。
 
良知知是知非，是非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故知分辨是非善恶是良知的一项基本作用和功能。这项功能，君子高强，小人低弱，完全丧失就非人化了。所以，愚蠢到是非善恶混淆错乱的程度，就不配为人了。大愚必恶，此之谓也。
 
潇湘厅友又言：“善习二字不能尽孟子良知之义。朱子曰：良者，本然之善也。程子曰：良知良能，皆无所由；乃出于天，不系于人。”
 
东海答：天性直发而中节则善，即良知良能。习与性成，此之谓也。将良字理解为“本然之善”，则知能亦为“本然之善”的作用。另复须知，某些善习亦具有先天性。人性可一分为三：本性、习性和禀性，禀性就是先天带来的，亦习性也。
 
体用关系即道器关系，既不可割裂，又不可混同。系辞言：“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在谓之器。”这是对道器体用关系的最佳表达。也可以说，器者，道也。这么说的话，意谓器是道的作用。体用割裂和体用不分，都是于道不明的表现。
 
明江厅友言：“凡表现在人身上、心思中或万物中，都是体的作用了而不是本体。意识后面还有潜意识，潜意识也是现象不是本体。”
 
此言不错，然复须知，体用不二，体不离用，用不离体；用植根于体，体潜在于用。朱子言：“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又言，万物一太极，物物一太极。子思子曰：“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此之谓也。
 
常有人言，天道开乾坤二门，或天道开乾坤二元。方便而言或无妨，但必须明白，乾健坤顺，乾主坤辅，坤道从属于乾道，坤元从属于乾元，乾元即天道。吾道一以贯之，不可二之，不可二元论。
 
本心与本性，一也。本性就生命而言，本心就人身而言。有人《论心》曰：
 
“儒曰存心，道曰修心，释曰明心。教虽不同，而心则一理。佛曰归一，道曰守一，儒曰一贯，道虽不同，而理则一心。故天地无二理，三教无二心。”又曰：“若明心理而合五教为一教，连天下为一家，化纷争为揖让，上慰天心，下顺人意，此乃一大快事也。宣化之心法，而五教各有经典，各国俱有遗文，皆上世圣贤化民成俗，代天宣化之言，虽文有万异，而理无二致。学者应先明天人一理，真知真见，躬行实证。则自然心若悬鉴，见其文则会其志，无论释道儒回耶，皆可以登庭明心，澈其底蕴，而得心法命脉。”
 
东海曰：这是典型的杂家言，不仅高低混杂，而且正邪夹杂。天地无二理没错，但儒佛道对天理的解悟大不同。至于耶回二教，皆不明性天者。回教极端反人类，追求政教合一，必须严绝之；耶教相对温和些，又已政教分离，不妨宽容之。
 
耶教唯重信仰，强调因信称义。然信只是仁德之一端，信仰又只是信德之一端，故因信不足以称义。吾儒是因性称义。吾儒之义是大义，须与仁礼智信同在，义本于仁，仁性即天。故儒家因仁礼智信称义，因大仁称义，因性天称义。
2022-3-4余东海集于邕城青秀山下独乐斋首发于中国文化基金会公众号

贴主:余东海于2022_03_17 3:39:01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