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佛陀

每到过年的时节，往往是寺庙中最忙碌的时候。为自己和家人祈福、祭奠、做功德的人们络绎不绝。平时吝啬于资助他人与慈善的，此时就好像钱不再具有价值了一般，大把大把地捐到庙里。看着他们，会让人不禁有些疑问：做这些仪式，到底有没有用？把钱捐到庙里就能解决问题了吗？到底是什么才让人得到解脱？

其实，佛陀当年已经用言行给出了这些问题的答案。不过答案有些“矛盾”，因为佛陀做了两件相互矛盾的事，让初闻者无从判断。

第一件事和波斯匿王有关。在印度的列国时期，有两个最强大的王国。其一是摩揭陀国，相当于秦国，后来一统印度的阿育王就是源自于这个王国。其二是中印度憍萨罗国，相当于齐国。波斯匿王就是憍萨罗国国王，兼领有迦尸国。有一天，波斯匿王请佛陀前去主持一场祭祀仪式，因为他连续好多个晚上，都梦见故去的父亲在受苦。于是，他希望佛陀可以主持祭奠，让他的父亲得以安息。佛陀把波斯匿王带到河边，递给他两个坛子，里面分装着牛油和石子，然后让他把坛子都放入河中。接下来，佛陀又递给他一根木棒，请他把坛子打破。波斯匿王照做了。坛子一破，牛油立即飘到了水面，而石子马上沉入了河底。

佛陀问，大王，为什么坛子破了，牛油会浮到水面，石子会沉到水底呢？

波斯匿王回答，老师，因为这是自然规律，牛油轻于水所以上浮，石子重于水所以下沉。

佛陀又问，大王，你认为祈祷、祭奠、祭祀的力量，可以让石子浮在水面，让牛油沉于河底吗？

波斯匿王回答，老师，不行。不论什么人都做不到，因为那是自然规律。

佛陀赞许道，是的，没有谁可以违背自然规律，我也一样做不到。天性让牛油浮于水，让石子沉于底。不改变天性，依靠外力是无法带来改变的。一切要依靠我们自己内外兼顾地遵从正当的思想，实行正当的行为，以正确的业力改变天性，才能发生奇迹。依靠他人的力量，牺牲他人（包括祭祀的动物）的利益乃至生命，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波斯匿王恍然大悟，立即取消了祭祀仪式，在国家广行善事，自己精修戒律、禅定，将功德回向给父亲。

第二件事，和佛陀十大弟子之一的大目犍连有关。某日，佛陀正在精舍间禅修，忽然听到有人哭泣，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大目犍连。

佛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大目犍连看到佛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回答，老师啊，我在禅定中看到妈妈在饿鬼道中受苦，她饿得骨瘦如柴，脖子细得好像竹竿，肚子却肿胀如鼓。我急忙给妈妈喂饭食，谁知道食物一到妈妈嘴里就化成了火炭。不论我喂以什么，到妈妈口中都会化成炭火。我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让妈妈脱离苦难。

佛陀将大目犍连从地上扶起来，问他，你母亲在世时，可曾做过什么恶行吗？

大目犍连羞愧地回答，有的，老师。她喜欢妄语，总是说一些谎话谣言，很享受这些谣言越传越大；她爱做一些让别人难堪的事，以戏弄嘲讽别人为乐。我曾经多次劝告过她，但她毕竟是我的妈妈，我又怎能强迫她呢。现在她已经死去很久了，却无法安息。老师，请您慈悲，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助我的妈妈。

佛陀赞赏地说，即使母亲言行有差，你对她的爱不减半分，我深受感动。父母的恩情天高海阔，日日夜夜我们都不该遗忘。对父母真正的孝顺，并不是让他们衣食无缺、承欢膝下，而是用贤良幸福的一生让自己和父母都没有忧愁牵挂，内心充满平和安详，这才是对父母最好的回报。前面的事你已经做到了，你为他人无私奉献着，不论是僧团的成员，普通信众，还是没有信仰的人，甚至仇视我们的人，你都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引导他们；你的内心平和，过着理想的生活。这些都源自于你的正知、正见、正行，现在你需要将这些功德回向给你的母亲，她的罪业将有所抵消。

佛陀又让大目犍连选定了一个日子，连同僧团的其他比丘，一起为他的母亲以修禅与身体力行的方式祈愿做消业仪式，从而引导他的母亲进入正法之途，帮助她依靠自我，遵从正法的修持得以解脱。僧团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回报父母，引导父母走上正途。后来，这个日子就被称为盂兰盆节。

波斯匿王请佛为过世的父亲超脱，佛陀推辞了，还劝解他仪式并起不到关键作用；大目犍连请佛陀开示救母之法，佛陀却指引他和僧团一起为父母做消业仪式，这似乎是很矛盾的两件事。

然而，我们潜下心来看一看。波斯匿王平时造了不少杀业，内心多有愤怒、嫉恨、傲慢、杀戮。他要的仪式，是别人替他来做，甚至牺牲其他的生命。所以，佛陀教导他，想要起到什么效果，不是要别人如何去做，而是自己如何去做，量变到质变，可以是由外而内的持戒，由善行带起善念；也可以是由内而外的，由正知正见带起正行。但不论是哪种方法，关键是要自己去做，而不是要求别人做，或者别人替自己去做。不论我们知道、明白了多少道理，不切实去做，到头来等于没有。

大目犍连一生助人、行善，他不仅内心平和善良，而且做功德从不假手于人，他从不期望自己不劳作，而依靠他人的力量来获取。因此佛陀赞赏他鼓励他做个表率，让大家都可以为自己的父母尽一份心力。

正如父母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子女未必遵从，未必感恩一样；子女说什么做什么，父母也未必理解未必领情，人生的路上谁也不能代替谁受苦或享乐。彼此能做的，不过是尽最大的努力，试图引导对方走上正确的道路而已。仪式的核心意义，在于以真诚的思想与言行，唤起至亲内在的真善美，帮助他们自发地走向正途，走向寻求自我解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