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柳三变，因为他为歌女、舞姬填了不少词，这个官场不得志的文人，在词人和读书人之间纠葛，最后与万艳同悲合葬，也算死得其所。据说送他的，念他的，都是勾栏瓦舍的女子，因而在当时文人士大夫眼中，他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王君安演柳三变，气质上恐难描摹，换成茅威涛可能要好些。王仁杰把《柳永》如菊，不争名不图利的样子。她阔别舞台十年，能够回来，于是戏迷就觉得难得，愈发对她爱不释手。她的尹派，很地道，很忠实地走着老师的路子，不像茅威涛和赵志刚，唱着唱着就自成风格，很费神的听，才能捕捉到尹派的神韵，其实他二人天赋都好，只是在艺术上渐行渐远。此次是第二回看现场，加上视频看了三四遍，还是记不住唱段，兴是唱词太雅，听来便不像越剧，也不类昆曲，因为没有曲牌和押韵。唱腔设计是连波老师，他一直跟尹桂芳搭档，尹老并不嫌他年轻，给了很多机会。看过他跟王君安的一个访谈节目，提及尹桂芳，已是泣不成声，君安摸着他的背，劝慰他坚强。《柳永》里同时还有个词作曲，不常见，只因戏中大量化用其词，配曲便要有一定的文化素养，整本下来，配乐不赖，有感染力，几段幕后配唱都让我泪眼婆娑。
    一如既往，我看戏还是因为情怀，在每个落魄文人身上，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我不该自诩文人，既没有相轻的资本，也没有真文章在孤灯下的流芳。看了柳永生平，发现他是典型的转型文人代表，从初期婉约派的市井爱情，到天涯羁旅的宦海沉浮，再到后期雅俗并陈，偶尔歌功颂德，又去反映民间疾苦的悲壮。他最终还是入了仕，官做的不大，皇帝说他是“白衣卿相”，死后因其才学，留下“吊柳会”的风俗，直至宋室南渡。如此看来，他这一生，可谓风采，并不像唱词中那样——“未立德，未立功，又何曾立一言？”王仁杰在越剧《李清照》中借赵明诚之口，也阐述过文人的轻重沉浮，不名一文。古往今来，文人做了名利场上失意客，却又误入利名纷扰间。一面求利，一面洒脱，却不能范蠡泛舟，悠然自得。

    说起越剧《柳永》，我认为有三个特点：一是辞藻华丽，毕竟是鬼才王仁杰的大作，况柳永乃福建人，王大才子擅长描写闽南之才子佳人。每折皆用柳永词命名，贯彻始终，颇能贴合情节，可见编剧的过人功底。不过，唱段晦涩，有一多半不求甚解，难知其一语双关之深意。像“蛮笺象管教诗文”，不知这笺是啥样子，也不知这“管”为何物？后来又成了“紫毫彤管薛涛笺”，这纸我知道，借才女薛涛之名，成了一种雅物。唱词虽雅，也有大俗，例如“浅斟低唱成就我，蕙质兰心激荡我”，不仅无含而不露之效，还沾了点诗歌的矫情。

    二是王君安先声夺人。《柳永》未到，笑先闻，铺天盖地的新闻席卷而来，票在几天内售罄，开场前还有黄牛高价兜售，入场后座无虚席，不由感慨“王君安现象”。她胜在扮相，玉树临风，有潘安之貌，了却多少相思之苦，一时竟忘了她是个女小生。场毕谢幕两次，群情激荡着“君安，我爱你”。王君安与柳永，神似而质不同，君安清淡，柳永浓烈，只能说王君安演出了柳永的另一面。些许是身子弱的缘故，她有时唱的气息不稳，咬字便不真切了，但她演的很认真，所以我全神贯注，没有出戏。我历来对认真之人宽容，况她此次确有较高水准发挥。本子几经易稿，愈发显得沉稳顺畅。王君安待戏迷真诚，群里发来些戏迷拥台的照片，她始终笑容可掬，虽有疲倦之色，亦能看出她的谦让，十载大洋彼岸的留学生活，注定有一些东西，影响着她的一言一行。

    三是情感真实，但情节稍显乖张。柳永一直想做个具有真情实意的文人，但在那种时代背景下，他对功名不可能漠不关心。王维晚年幽居樊川，早年也做过出世的大官。所以，整部戏都是围绕他的矛盾展开，每一折都会出现情感的纠结，人性正反面都被刻画地熠熠生辉，这是这部戏的过人之处。但是，《望海潮》一折，柳永“沔眄”不分，此眄非彼沔的情节过于牵强，这两字生僻，读音相同，不好区别，但一个武将，一个文臣，既然柳永一心投靠，不可能犯这种错误。且这孙太守太过小气，似柳永这种无心之过，犯不着一句“官场如战场，一厘之差，失之千里，且去’孙沔’吧”，就这样，又让柳永过了几年四处投诚的日子。戏曲冲突在于铺垫，需要寸劲和力道，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

    《柳永》已成为王君安的几部曲之一，也真心希望她越来越轻车熟路。不为别的，只因她依旧活跃在戏曲舞台，并不因嫁人生子销声匿迹，我也就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