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被唐高宗逐出长安后，王勃垂头丧气去了西蜀，一路做下一组组诗。其中《易阳早发》：
云间迷树影，雾里失峰形。
复此凉飙至，空山飞夜萤。
用词精工洗练，意境幽深峻丽。《山中》：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
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文字更加简练，意境浑阔，成为传世名篇。想想那时的王勃才二十岁，就已写下这样气质的文字。
虽然，在《游山庙序》中王勃说：“吾之有生，二十载矣，雅厌城阙，酷嗜江海。”然而，这篇斗鸡奇文引发的事端对于王勃的打击似乎还不足够大，并没有让他产生深刻的改变。性格即命运。几年之后，他在虢州任参军时便又一次轻率地意气用事，犯下大错引发了更大的灾难。原来他私下藏匿了一个名叫曹达的犯罪官奴，可后来担心事情败露，竟然把这个人给杀了。虽然《旧唐书》认为此事可能是王勃仇人设计陷害，事情真相今天已无法知晓，但王勃行事不够稳妥让自己身陷凶险也是无疑，一直以来他持才傲物得罪了许多人。事发后王勃被判死刑，幸亏在等待期间遇到大赦，这才逃过一劫。但这不过是命运为他安排的迅速毁灭的一个稍稍曲折一点的方式而已。这次大赦正是成为王勃最终结局的引子。
经历了生死之劫，王勃似乎终于改变了。出狱后，他在家中赋闲一年。其间朝廷恢复了他的职务，他没有接受。此时王勃对于仕途已心生畏惧，早先在写下“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时，那种对于官场的伤感而略带疲惫的心情似乎已在隐隐预示着今天。如今他才是真切地对官宦生涯感到厌倦和恐惧。历史上诗歌评论家一般都认为王勃的诗赋艺术价值很高，但缺乏思想深度。经过此番磨难，如果上苍假以时日，以王勃的天才或许可以写出更加深沉厚重的作品。不过，那只是我们的想法。命运总是另有规划。此刻，他挚爱的父亲又成为他死亡的诱因。亲情所系，一年之后，王勃再次离家向着南方今天的越南开始了人生最后一次漫游。
或许，这一切只是为了成就另一篇奇文。
原来，王勃杀人案件让他的父亲受累，被贬至交趾做县令。交趾就是今天的越南，当时属极偏远之地。王勃对于父亲受到自己牵连深感愧疚。在《上百里昌言疏》中他曾痛切地写道：
如勃尚何言哉！辱亲可谓深矣。诚宜灰身粉骨，以谢君父……今大人上延国谴，远宰边邑。出三江而浮五湖，越东瓯而渡南海。嗟乎！此勃之罪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矣。
父子情深。当年王勃的父亲生有七个儿子，活下来的个个出色。王父对此深以为傲，对三子王勃尤其自豪。在宫中做太常博士时，他经常向朝里其他官员夸奖他的儿子，夸儿子都出了名。《太平广记》曾记载一则王勃父亲夸王勃的趣事：
唐王福畤名行温恭，累授齐泽二州，世以才学称。子勔、据、勃，俱以文笔著天下。福畤与韩琬父有旧。福畤及婚崔氏，生子勃。尝致书韩父曰：“勔、据、勃文章并清俊，近小者欲似不恶。”韩复书曰：“王武子有马癖，明公有誉儿癖，王氏之癖，无乃多乎？要当见文章，方可定耳。”福畤乃致诸子文章，韩与名人阅之曰：“生子若是，信亦可夸。”
那时，王勃的父亲写信给韩琬，夸奖儿子王勃，韩琬回信说：你们王家的王武子患有爱马癖，你有誉娃癖。你们王家人的癖是不是太多了。那就上一首你的宝贝儿子的诗让我鉴定一下吧。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所以，现在王勃要去交趾看望他的父亲。途中他要做下一生最传奇的名篇，然后死去。他的文章注定要流传千古。
一年之后，王勃终于到达交趾与父亲见面。然后，在返回广州时渡海遇难身亡。一种说法是途遇风浪，王勃葬身海底；另一种说法是，他被打捞上船后，因惊吓而死。

（22）
今天许多人读过王勃的《滕王阁序》，但《檄英王鸡》，这篇对王勃人生产生过至关重要的影响，但对中国文学史可能没有什么影响的奇文，读过的人可能就非常少了。文章其实非常有趣。
王勃在《檄英王鸡》开篇写下：
登天垂象于中孚，实惟翰音之是取。
“登天垂象于中孚”，出自《周易·中孚》上九爻辞。“翰音登于天，何可长也”。意为，鸡非能登天之禽，鸣叫声怎能闻于天上呢。而中孚卦第六爻，爻辞曰：“上九：翰音登于天，贞凶。”上九以阳爻居于阴位，不能持中守正，又与九五相敌逆比。简而言之，中国古代的周易认为：公鸡并不真正具有登天的能力，却高声鸣叫好像登天，所以，非常危险。
虽然王勃少年天才确定无疑，写这篇文章时也只是十七八岁，周易或能流利背诵，但并没有深刻理解。这里他引用中孚的卦文来歌颂公鸡，结果却恰恰应了卦文的预言。那时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是那只小雄鸡，嘹亮的叫声已经传到天子耳中，而这时他也就“翰音登于天，贞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