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诺与加缪是两位法国诺贝尔奖得主，一位是生物学家，一位是哲学家。两位天才在二战后相识，同作为地下抵抗运动的成员，并结下了生死友谊……


撰文 | 仇子龙（中国科学院上海神经科学研究所）



《Brave Genius》是著名生物学教授Sean Carroll，写法国两位诺贝尔奖得主：分子生物学巨人贾克·莫诺（Jacques Monod）和一位有趣的哲学家、文学家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的著作。



买这本书的缘由是去年某日偶读Science杂志一篇书评，于是怦然心动，网购于美国亚马逊，托友人带回。读完序言以后爱不释手，趁着出差在路上的时间读完了。合卷沉思，如品干邑美酒。




书的作者Sean Carroll是美国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的著名生物学教授，科学研究做的出色，文笔也过人。之所以可以写出这本书，据他在卷尾的自述，大概有两点，一是偶然得知了莫诺与加缪的在二战时期法国沦陷区的生死友谊，决心写下来，二是Carroll教授自己就是二战迷，对二战的种种正史野史逸闻趣事了熟于心，于是随手拈来，完成了这本500余页的长篇著作。



序言的开篇是引用了法国启蒙思想家狄德罗的一句话“Genius is present in every age, but the men carrying it within them remain benumbed unless extraordinary events occur to heat up and melt the mass so that it flows forth.” 



斗胆翻译一下，”这句话贯穿了整本著作，如果没有二战，如果没有法国沦陷，如果没有在德国法西斯铁蹄下羞辱的生活，莫诺和贾各布（Jacob）天才般的分子生物学大发现就不会到来或很久之后才会由别人发现，哲学家、作家加缪如诗般的著作与思想集也并不会出现。



这本著作从1940年法国濒临沦陷开始写起，在历史人物觥筹交错叱咤风云的时候，莫诺和加缪都是小人物，莫诺是一位不思进取的研究生，整日迷恋音乐，到加州理工学院Thomas Morgan教授那种泰山北斗的遗传学实验室短期实习，居然不好好干活，差点跑去加入了加州管弦乐团。加缪则是一个到法国讨生活的阿尔及利亚移民，会写点文章，只想到法国的报馆找个工作，在想自己的小说什么时候可以写完？



包括莫诺与加缪在内的千千万万小人物的生活却在一夜之间被改变了，欧洲战事开始不久，德军切断了法军主力的后援，逼着英法联军敦刻尔克大撤退，法国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德军铁蹄踏入法兰西。巴黎几乎一夜空城，政府南撤到波尔多，无数百姓也跟着南撤，浩浩荡荡的逃难情景令人难忘。



很快法国政府的主战派被主和派赶走或监禁，主战派戴高乐将军在被抓捕之前搭上飞机逃往英国，法国政府公开向德国法西斯投降了。这时莫诺是留守在巴黎的千万热血男儿之一，什么投降才能保命，才能保住法兰西之类的屁话谁会相信。莫诺义无反顾的加入到法国地下抵抗运动中，经历九死一生，许多战友被俘，被运往集中营下落不明，被立即枪决等等等等。



加缪供职的报社在投降后变成了傀儡政府的吹鼓手，整日刊登投降主义的文章，并诋毁抵抗运动是葬送法国的未来。加缪无法忍受这种气氛离开这家报社，希望回到故乡阿尔及利亚，但是不幸身患结核肺病，被迫在乡间休息。也正是在与世隔绝的静养期间，加缪开始了哲人的思考，构思并开始写作著名的三部曲《异乡人》、《薛西弗斯神话》、与《鼠疫》。



加缪休养好肺病后，希望完成的《异乡人》可以得到出版的机会，于是找到巴黎的几位出版人士，他们读到稿件以后大加赞赏，在物资极为紧缺的当时许诺提供出版的机会。加缪因此有机会结识极为巴黎地下抵抗运动的人士，加入了当时的地下报纸《战斗报》。加缪为战斗报撰写了大量的评论作品，战斗报往往只有一张纸，但是却在千千万万人心中点燃着斗争的火焰。



令人动容的是，1945年联军终于在巴黎经过殊死搏斗打败了德国守军，巴黎光复了！在巴黎光复后，战斗报终于可以不用在半夜里偷偷摸摸的地下印刷出版了，在历经了血腥镇压九死一生后，所有战斗报的撰稿者终于可以不用化名，而把自己的真名实姓写道报纸上了，他们把自己的名字与化名全部放到光复后的第一期战斗报上，纪念曾经的黑暗岁月。



战胜了德国法西斯后，加缪开始对世界乃至人类的未来产生了思考，在历经了泯灭人性的大屠杀大浩劫之后，人们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虚无主义的想法。人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加缪用战争中未完成的三部曲的第三部小说《鼠疫》提供了答案——存在主义。



人生中磨难也好痛苦也罢，总有希望在前，小说中惨绝人寰的鼠疫彷如刚刚结束的世界大战，曾经仿佛不可战胜的凶猛病菌犹如不可一世的法西斯。但是无论邪恶多么猖狂，终究被正义所征服。历经苦难，伤口总会慢慢愈合，漫漫历史长河中，鼠疫总会时不时会发生，但最后胜利的总是希望。



战后的莫诺又投身回科学研究事业，经历了腥风血雨的抵抗运动以后，莫诺不再彷徨与迷惑，终于明白了自己人生的目标，就是解读生命的奥秘。莫诺在战前就有一个有趣的发现，细菌在含有葡萄糖和乳糖的培养基上生长时，会先利用葡萄糖，后利用乳糖，但是在葡萄糖刚刚被用完的适合生长曲线会略作停顿而以另外一种速度前进。



这段分子生物学史上传颂了无数次的佳话无需再赘述。Carroll教授写时感慨，在还不知基因究竟是何物的时候，能够构思出如此精妙的基因调控模型，难道不是天才么？



对于莫诺而言，斗争还未停止。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段著名的遗传学公案便是苏联李森科号称的短期环境变化足以改变植物性状的遗传学发现。当时因为莫诺在抵抗运动中曾加入过共产党，常常被误解为共产组织成员，赴美参加学术会议的签证还因此遭到麦卡锡主义时代的美国拒签。



在对待苏联李森科主义在学术界的震荡中，莫诺始终坚持着非常清醒的客观观点。他表示，当时最大的问题并非是李森科的观点是正确的或是错误的，而是李森科在当时的苏联得到了斯大林当局的支持，而利用行政力量压制学术讨论，因此在无法进行学术自由讨论的时候，如何能够客观的进行研究和学术探讨呢？



读到这一段，我想起大学期间图书馆里读到的一本旧书，当时是1995、1996年左右，估计后来也不会再版了。那本书记载着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我国遗传学界举行的一次著名的青岛遗传学会议，就是研讨李森科与孟德尔遗传学。在我国导致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虽然这样激动人心的理念很可惜昙花一现，没有成为我国当时历史的主流。



莫诺是一个是有丰富人文关怀的科学家 ，他与加缪在二战后相识，同作为地下抵抗运动的成员，他们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加缪之后的主要著作都会题词扉页赠送莫诺一本。加缪于195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1960年冬天因车祸不幸罹难，莫诺与贾各布于1965年因操纵子学说获得诺贝尔生理学与医学奖。



莫诺与加缪的故事造就了法兰西的传奇，而法兰西在二战承受的苦难何尝不是他们功成名就的必需条件呢，所谓天才破茧而出需要的“Extraordinary events”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