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川情结（十三）我在庐山见到了蒋介石宋美龄
2021年9月10日
楚夫子
	我到汉口之初，父母把家安在原英租界内的六也村（今江汉村鄱阳街至洞庭街段），紧靠着江汉关和江汉路。六也村那时是汉口最高级的西式里弄了，设有当时国内罕见的西式壁炉、取暖烟囱、浴缸抽水马桶等一应卫生设备。那时住六也村的多是国民党接收大员和空军飞机师（飞行员）。
	我姐那时五岁了，就读于美国圣公会在合作路办的圣罗以小学（今二十中）。我呢，进了美国圣公会在鄱阳街和天津路口办的圣保罗幼稚园，排排坐，吃果果，又捉迷藏又唱歌的“学习”了两年多，于一九四八年六月二十三日，“修业期满，成绩及格，准予毕业”，从校长张刘贻蕙女士手上接过我此生此世的第一份毕业证书，而且还在校内院子里的吴母亭手捧用绸彩带系着的一大筒证书状，跟同届毕业的小朋友们一起，照了一张毕业大合影。
	圣保罗幼稚园有来头，它本是1922年由意大利人创办的，后由美国教士吴德施（Bishop L. H. Roots）接手。吴是汉口圣公会鄂湘教区主教（1904-1937）。我上幼稚园的那年之前八年，他已退休回美国并在一九四五年病逝，享年75岁。吴德施从1896年起，在汉口圣保罗教堂任圣公会会长。在1904年4月14日与当时在汉口传教的美国传教士顾美玉女士结婚。圣保罗幼稚园内有吴母亭。我的毕业照即是在此亭下拍摄的。所谓“吴母”，指的就是吴的太太吴顾美玉。好在幼稚园虽是教会办的，吃饭时却不兴祷告，也不强制做礼拜。所以毕业之后，脑袋里没有上帝的概念，跟进幼稚园之前一样，不懂教义，不知世事，白纸一张。
	吴德施主教却一向关心布道的，也十分关心政治，且长袖善舞，交结八方雄豪。他支持过同盟会，在辛亥暴动中，与在武昌拜将的黄兴及其夫人是好朋友，还在圣保罗堂办起野战医院，收容治疗暴动軍的伤兵。大革命时期，苏联顾问鲍罗廷常常假借圣保罗堂开会。八一南昌起义的领导者周恩来在七一前夕从上海抵汉口转赴南昌之前，就躲在吴德施家中，然后由吴德施秘密送去南昌。蒋冯阎大战之后，吴德施成为冯玉祥的好朋友。吴德施又同情共产党，是朱德、周恩来、博古和彭德怀的长期朋友。一九三八年四月，吴德施退休回美国之前，周恩来曾专门在汉口屋顶花园设宴送别并给他题词留念。同样精彩的是，吴德施跟共产党人的深交厚谊，并不妨碍他跟共产党的死对头蒋介石、宋美龄、宋子文、孔祥熙做极要好的挚友。
	在文化大革命快结束的时候，看了报纸，我才得知，吴德施的大女儿法兰西斯·鲁兹·海顿夫人已成了知名美国音乐家。在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之前，她接受周恩来私人邀请来到我国，并在1972年10月3日国庆期间在北京举办了她的个人音乐会。这是文革以来中国举办的第一个西方音乐会，演奏的曲目有她创作的钢琴曲《庐山组曲》。其主旋律便是她当年在庐山亲录的如盘古开天辟地般雄迈的石工号子（徐志摩录下了《石工号子》的唱词。词、曲和合，方成完璧 ）。海顿夫人也就此成为文革以来第一位在中国表演的西方音乐家，受到周恩来总理的特别礼遇。
	海顿夫人是位非常勇敢、有血性的女人。一九三八年年初，待字闺中的她那时还叫法兰西斯·鲁兹。她父亲联合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向在汉的西方友人征募了十万三千元的医疗器械和药品，委派鲁兹小姐率领一个国际代表团，从汉口出发，开着大卡车，轰轰隆隆，沿着坎坷的道，绕过日军防线，一路向北，把这些宝贵的物资送到山西太行山区八路军总部，亲手交给朱德、彭德怀和左权……顺便提一句，伟大的白求恩大夫在启程奔赴延安之前，也曾在吴德施家，也就是我们圣保罗幼稚园，住过两个星期呢！只可惜圣保罗堂和吴德施故居所在的鄱阳街32号，不巧正正建在地铁長江隧道的出气孔的位置。挖隧道时，圣保罗堂被拆毁。吴德施故居（鲁兹故居）幸得保留。
	到我从幼稚园毕业那年夏天，我父亲因常年操劳，本来就有的肺结核和肾病，已很严重。医生建议我父亲上庐山休养，说那儿的空气对肺好，水对肾好，于是父亲遵医嘱，带着母亲、我姐我弟和我，上庐山消夏養疴。一行乘夜轮去九江。那时，跑長江的轮船没有一等、二等舱，我们坐的是最好的三等舱。我睡上铺，早上起床时，忘了是在船上，从床上一站起来，脑袋便结结实实在钢板上撞起了一个包，疼得我大声啼哭。所幸同舱的另一家人的太太带着如意膏，好心给我涂抹。也怪，那膏大约有心理疗效，包仍在，我立刻止了啼。
	到了九江，我们歇在天伦制造厂九江门市部二楼。门市部座落在甘棠湖畔，睡房的后窗正对着湖水和湖后的庐山。早起，见窗外远处山色如墨，浓浓淡淡，近处水光似镜，澹澹明明。有男子在湖中俯仰浮泳，有女子在岸边捣杵浣衣，风光很是明丽。我们一家先乘车到庐山脚下，然后换轿登山。一路上经过数次军警盘查。在半山亭的那次检查最为严格，人人都得下轿搜身——因蒋介石、宋美龄正在山上。
	在牯岭，我们租住的是谢尔曼别墅（美国传教士A. M. Sherman 1919年建造，即牯岭东谷河西路442号别墅，现辟为周恩来庐山活动纪念室），美国特使马歇尔调停国共内战时曾在此下榻。当年我们家下庐山后，美国大使司徒雷登也曾在此下榻。此别墅看似两层，实则一层，下面是高两米的地下室。别墅四面皆廊窗，十分轩敞。凭栏眺望，前方是一片悦目的开满野雏菊的草坡，坡上没有灌木，不枝不蔓，風一吹，如青湍跃泄般清爽。草坡前，是堆砌得四四方方的粗壮石柱，算是进口。石柱外是座跨溪小桥，桥下是条潺潺小溪。溪水清且亮，其中多怪石。小桥的另一端，是条沿溪展开的細石路。路的两旁，全是树荫浓密的又高又大的梧桐。沿马路右行，不远便是蒋介石下榻的美庐别墅。患有肺病的父亲行事张扬，说谢尔曼别墅地势高，敞亮，对肺好；美庐别墅地势低，阴晦，对肺不好。所以住在谢尔曼别墅，尽管用度不菲，却在地势上压了住房不花钱的老蒋一头。
	上山没几天，别墅主人猎获一小白面（狸），又叫玉面狸或果子狸。那小白面臉是白的，尾巴跟牛尾相似。父亲说它舌头很长，喜欢吃蚂蚁、干果和老鼠。那屋主很残忍，杀了小白面之后，将其毛皮剥制成标本，置于院子石柱附近，想引诱母白面来加以猎杀。母白面晚上倒是来了，但只听得见她整夜凄然号哭，却从未露过臉，也不入笼，也不踩钳夹。我父母嫌主人太残忍，造孽，不让主人再将小白面标本放在屋外作诱饵。从此，再也没有听见过母白面让我揪心的厉嚎。
	父亲曾带我姐我弟和我下石溪捉螃蟹。庐山的螃蟹是黄褐色的，很小，很小，只有银元大。父亲告诉我们，它叫沙蟹，教我们用线结成一个活套，放在螃蟹出入的洞口，等螃蟹腿伸出洞，拉紧线圈捕之。我家佣人刘妈是跟我们一起上山的，常在门前溪流中浣洗衣物，总是惊叹庐山水质好得洗衣可以不用肥皂！父亲则喜欢仙人洞里的一滴泉，曾在洞中打坐，用杯子在那儿接点滴而下的泉水喝，说喝了可以治病。我们全家人在仙人洞蟾蜍石、三宝树、黄龙泉均有留影。还去含鄱口观赏了大汉阳峰和五老峰的云雾。我老家是汉阳。大汉阳峰是庐山最高峰。父亲认为，这峰一定跟我们家乡汉阳有什么逻辑干系，不然，为什么取名“大汉阳峰”呢？所以，去看它雄挺于鄱阳湖畔云环雾绕中的英姿是必须的！
	一日，我和姐姐、弟弟在溪中怪石上跳来跳去玩耍，陡然听见林荫道上传来噼噼啪啪一阵阵掌声。我们抬起头，只见路上一些洋人正朝着两抬担过来的滑竿拍掌。在掌声中，滑竿压下轿，歇了。从前面一乘滑竿上下来一女人，从后面一乘滑竿上下来一男人，男女走到一处，一起笑着向洋人招手。彼此交谈了几句什么话，然后，他们便在更其热烈的掌声中重新上竿，摇摇而去。我们姐弟看了看，觉得没啥看头，仍旧在怪石上跳来跳去玩我们的去了。后来才知道，那前头一乘滑竿上下来的女人是宋美龄，那后头一乘滑竿上下来的男人是蒋介石。长大之后才知道，那是他们夫妇最后一次上庐山。
	我见到蒋宋的那时那刻，辽沈战役和淮海战役已先后开打，国民党军在全国战场开始处于守势。我家下山之后不久，蒋宋也下了山。从此他们跟庐山，只能梦中相见。
	再往后，平津、渡江战役连连开打，蒋宋流浪到台湾苟延残喘，落水流花春去也，别时容易见时难，跟大陆，也只有梦中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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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四川情结（一）保路运动把我爷爷送进了鄂军都督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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