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川情结（十一）抗战胜利出川返汉打窝子
2021年9月6日
楚夫子
	日寇轰炸惨烈之际，我姐、我、我弟弟先后降生于陪都重庆。我姐出生，正逢王氏企业星辉初启。我出生，恰逢王氏四兄弟制皂事业大成。我弟弟出生，喜見抗战胜利曙光在望。与此同时，我二叔一房、三叔一房、四叔一房，每年或隔年，都有新娃娃诞生。那年头中国生育率很高，但婴幼保健很落后，婴童死亡率高的很。我地兄弟姐妹和堂兄弟姐妹夭折的不少。尽管如此，王家四房子女，安安稳稳活下來的也有三十一个！为了我们能生存下来，上人们给我们起了川味儿十足的小名，都是避免引起阎王爷注意的什么“大毛”、“小毛”、“毛儿”、“赳赳毛”、“大赳赳”、“小赳赳”、“三毛”、“四毛”、“五毛”、“哈子”、“瓜娃子”……之类。
	这么多的孩子，我母亲和婶娘们当然照看不过来，家里便请了很多女佣和奶妈什么的。她们住在院子后的平房里。我的奶妈叫左嫂，脾气犟的很，一口四川话讲的又急又冲。所以我母亲总說，我吃左嫂的奶多，小时候脾气也犟的不得了。后来断了奶，我脾气好了，变得特别的“仁厚”。“仁厚”是我父母用的词，我理解为“老实”和“温顺”。但左嫂走后，我发觉，她的四川奶水已融化在我血液中，只不过暂时进入潜伏期。到了初中，潜伏期过了，反叛期到了，那四川人的犟脾气就时不时突显出来，一固执，便天王老子也不怕，击鼓骂曹，荆轲刺秦，不计后果。直到现在，也还是如此。看来，此生是难改的了。
	我生下来就是个健康孩子，又吃了左嫂的奶。长到半岁，重庆市举办婴儿健康比赛，母亲抱着我去参赛，夺得第四名。奖品是四轮幼儿可卧藤车椅一架。我从此睡在这可以滚动的摇窝上，一直睡到弟弟诞生。
	
	1945年八月十五，日本终于投了降，中国举国欢腾。嗅到商机的父亲立即召集三位叔叔集议，制定新的发展战略。他们估计，随着国民政府的回迁南京，在川避难的百余万外地人都会陆陆续续离开庇护他们的四川返乡。因此，肥皂在四川的销路一定会急骤萎缩。天伦要拓展新业务，只可能是全力向东开疆拓土。去上海、南京发展？人生地不熟，不现实，唯一的机会在顺天时占地利有人和的汉口。集议后，我父亲当机立断，立即关闭成都厂，将成都厂的资金和技术人员全部调來充实加强重庆厂。由二叔回任重庆厂经理兼厂长，四叔改任重庆厂技术股长，留守老窝。我父母和三叔三娘两房老小加上我奶奶，一刻也不耽误，立即顺水东下，去汉口“打新窝子”（创办新厂）。
	兵贵神速。决心一下，我父亲就通过跟卢作孚的关系，搞到了民生公司抗战后首班出川的船票。我奶奶、父母和三叔三娘，一个个在腰间缠满了金条和美钞——名副其实的“腰缠万贯”——回老家汉口去“打新窝子”。我那时已会跑会跳，与姐姐弟弟还有三叔三娘的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挤上下水的轮船。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坐轮船。船过夔门，进入三峡，我跟着父母在上甲板贪看风景，硬是被巫峡的山风吹病了。船出宜昌南津关，岸边竟还有不肯投降之日军疯狂向下水轮船啪啪啪的打冷枪。船泊沙市，端午节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当地民众还在庆祝抗战胜利，举办大规模的划龙船比赛，我病卧在舱里，被震天价的鼓声惊醒，见舱中人都上甲板观战去了，只有母亲陪着我。我又哭又闹，强要去看，母亲拗我不过，只得用毛巾包了我额头，裹上夹衣，带我上甲板俯观。只见震动魂魄的鼙鼓声里，将旗一挥，一大片江面上，千桨展飞，百舸竞发，桨手们用明黄的布包裹着头，身上穿的号衣，不是红绿，便是青紫，恐后争先，队列而前，蔚为壮观。说来也怪，我的病起于吹峡风，现在站在甲板上也还是冲着风，可兴冲冲看完划龙船，我的高烧居然退了，鼻涕也不流了！
长大后，我曾对某老世伯提起沙市庆祝抗战胜利划龙船的事，老世伯说，抗战刚胜利，民气激昂的很。老蒋虽然次年五月三号才姗姗返回南京，百姓依旧热情未减，南京万人空巷，倾城出迎。可老蒋迷了心窍铁下心，才过了一个月就开打内战，接收大员五子登科，物价飞涨，失尽民心。再过三年，就灰溜溜被解放军撵到台湾去当岛主了。
 船到汉口，我们一家在粤汉码头下船。那时靠沿江大道没有堤。粤汉码头也没有石头台阶，过了跳板，到处都是污渍斑斑的褐土，上面是一块块黑黑的油迹。我的小脚，隔着袜子和鞋底，第一次亲吻了故乡汉口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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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四川情结（一）保路运动把我爷爷送进了鄂军都督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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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四川情结（一）保路运动把我爷爷送进鄂军都督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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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四川情结(一)保路运动把我爷爷送进鄂军都督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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