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第5期 | 视点 |



读丘成桐先生的诗赋，不由让人想起法国作家福楼拜所说的：“科学与艺术在山脚下分手，在山顶上会合。”是的，科学与艺术有许多不同，但是它们的本质和使命都是从杂乱的现象中整理出秩序和规律，它们都以美的形式展现在人的眼前，它们在山顶的会合呈现的就是大美甚至是完美。

丘成桐先生是当代最具影响力的数学家之一。又是一位造诣深厚的文人、诗人。他诗词的一大特点就是用诗的语言吟咏数学之美、科学之美，这是一般诗人难以企及的。当我们看到勾股定理a2+b2=c2，会感受端庄匀称之美及其内涵的数形统一之美，看到欧拉公式eπi+1=0把最基本的数0和1、无理数e和π以及虚数i统一到一个简洁的等式里，怎能不惊叹其和谐、玄妙之美。普通人提起广义相对论的时空观，大多会赞叹不已而难以领略其奥妙。丘成桐先生没有止步于感受和赞叹，而是把科学羽化为诗翩翩飞落读者面前。且听《时空统一颂》的吟唱：“时乎时乎？逝何如此。物乎物乎？繁何如斯。弱水三千，岂非同源。时空一体，心物同存。”再听《几何颂》的低吟：“形与美之交接兮，心与物之融流。”“曲率浅而达深兮，时空坦而寡愁。曲率极而物毁兮，黑洞冥而难求。”诗句把时空统一的精髓以及几何学的美妙生动地表达出来，叙事宏大而深刻，文字通达且优美。这首《清平乐》更是把数学、科学和人生探寻、哲学思考有机且浅显地结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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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程数字，都说平生意。物象星河留人醉，黑洞思量无寐。

依约往事难留，恰如代序春秋。豪杰不知何去，大江依旧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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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数学和中国文学的比较》一文中，丘成桐先生写道：“数学家也如文学家般天马行空，凭爱好而创作，故此数学可说是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的桥梁。”数学是有文采的：“表现于简洁，寥寥数语，便能道出不同现象的法则，甚至在自然界中发挥作用，这是数学优雅美丽的地方。”甚至还说，数学也有意境，也需要赋比兴。能把数学与中国文学作如此比较研究，也是一般科学家难以望其项背的。丘成桐先生能够把数学和科学之美化作诗词之美，源自他对数学和科学的精深研究，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吸收涵养，对科学与艺术的融会贯通。

自《诗经》以来，先人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诗作，成为宝贵的文化遗产。作为中华文化瑰宝的古典诗词题材广泛，甚至嬉笑怒骂、鞭笞讽刺皆可入诗。科学技术进步让人类从农耕社会进入到工业社会、信息社会。时间何来何往，时空如何弯曲，天外是否有天，牛顿三定律让人深思，麦克斯韦方程组令人惊叹，黑洞白洞、对称缺损、必然或然、宇宙之浩瀚、量子之玄妙皆让人好奇。科学是有温度的，是有无穷的想象空间的，科学之妙，科学之美，诗意盎然。人文情怀科学化作诗，使传统文化开拓了新的空间。使人文学者的范围也得以扩大，科技工作者已成为其重要组成部分，科学家诗人已经涌现，科学之美与诗歌之美的融合已经到来。毫无疑问，丘成桐先生就是一位走在最前端的科学家诗人。

在《我的几何人生——丘成桐自传》（译林出版社，2021年）的序言里，丘成桐先生提到他的家，一个在美国麻省剑桥，一个在中国北京，“但我还有第三个家，他就在数学的国度内”。作为有情怀的数学家诗人，他不仅用诗赞美了第三个家，更用大量的诗篇描绘了另外两个家，抒发了浓烈的亲情、友情、家国情，而且在创作中通过古风、绝句、律诗、词、赋及楹联等多种体例展示了其深厚的古典文化功底和多姿多彩的才华。

“愿把此情收箧笥，结缘今世丹心里”，这是他初识其夫人郭友云女士时写下的诗句，真切地表达了对爱情的向往和珍视，也播下了爱情的种子。这颗种子发芽生长，开花结果，丘成桐先生一直在浇灌、呵护，留下许多优美的诗句为证：中秋赏月，“今朝又见团团月，执手相看不语中”，读者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见一轮圆月下温馨甜美的画面；旅途中的思，“三十七年朝与暮，白云长伴梧桐树”，聚少离多的思念；“一自心盟终不悔，河清有日同牵袂”，一往情深的爱跃然纸上。

丘成桐先生的诗词中还抒发了兄妹情、师生情、故乡情以及对生活的热爱、对自然的赞美：琪妹大病时，“惟恨无能除汝疾，愿祈有药愈君身”；回到故乡时，“半生书剑添蓬鬓，古井清泉解百忧”；与友郊游，“帷幄青云念，同行有雅音”……用词质朴，感情至深。

诗人更多的作品是对学术、人生、大千世界审美求真的思考，这些又往往集中到对国家璀璨的历史文化和现实成就的赞颂以及对未来的美好展望。这首《满江红》则是探索、思考、功成、为国奉献的集中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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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求真、还仗倚，清怀皎洁。图博雅，书楼长驻，利名心绝。烂漫春光秋雨夜，清华水木荷塘月。到穷时，一霎便功成，从头越。

百年耻，何时雪。攀绝顶，须人杰。把丰花硕果、慰劳先烈。厚德兼容温似玉，自强不息坚如铁。思深沉，规矩入精微，真诚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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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酒泉观宇宙飞船升天》则直接表达了对国家科技进步的喜悦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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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漠漠接云端，十月胡天凛凛寒。

屏息凝神忽奋举，光临大地绽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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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的诗有理、有思、有情，有温婉、有豪迈。其《敦煌》“试上敦煌望二关，汉唐威望白云间。贰师岂足平西域，定远班侯乞骨还”，更是巧妙贴切地用贰师、定远侯等典故表达了对家国大事的深思，也反映了其深厚的文化素养。“六十疏发未成翁，老骥伏枥立新功”（《六七述怀》）是壮志，“黑山巍、祁连屏立，想红旗、漫卷峪关头。思量处，号声吹彻，快铁飞舟”（《八声甘州》）是豪情，而这首《忆江南·游徐州古彭城沛县有感》则激荡着一股科学家的英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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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鼎气，霸业早成空。想得崇荣归故里，大风高唱楚声中，千古说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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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把科学之美化作诗词之美，科学便生动起来。中华优秀的诗词文化与科学技术融会贯通，诗词园地获得了另一片生机，传统文化传承天地更加广阔了。丘成桐先生的优美诗词赋文，也给教育提出了新的课题——通识教育：理工科需要人文通识，人文也需要科学通识，这样中华诗词文化便能在中华大地广泛开花，传承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