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少年怒马
黄巢：他年我若为青帝


就像杀手莱昂一样，别看他平时养养花弄弄草，等他出手的时候，你就等着颤抖吧。

01
公元850年，晚唐。
在首都长安的一家快捷酒店里，一个年轻人失眠了。
他刚刚得知，自己第四次落榜。身上的钱已经花完，想想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他感到人生很丧。这两年来的头悬大梁、锥刺大腿，都白搭了。
但是，老子不服。年轻人一边说，一边从床上跳起来。
他打开笔记本，再一次想弄清，自己写的诗和优秀范文相比，到底差在哪里。屏幕闪烁，他打开了一个叫“最牛的诗”的文件夹。里面是他的导师给他画的重点：这些都是大诗，达到这个水准，你就成大V啦。
年轻人把这些诗一首首读过：有岑参的“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有王昌龄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和“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有李白的“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还有李贺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这都是当时的鸡血，时代的战歌，非常励志，被朝廷很多次拿来做征兵的口号。
此刻，这个年轻人却面露不屑：嘁，这些诗之所以牛，是因为老子还没有写！

02
年轻人望着窗外，夜色降临华灯初上，长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但我如果不做点什么，这些都不属于我。
是时候拿出我的大诗了。他把纸铺平，毛笔蘸到最饱满，一首七绝一气呵成：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首诗叫《不第后赋菊》，翻译过来就是：落榜后歌唱我的菊花。
这个年轻人，名叫黄巢。
在整个唐宋，这首诗虽然不为主流文学圈所接受，但它依然像华山之巅上的一把利剑，藐视一切。
跟岑参、李白、王昌龄们不同的是，黄巢不是吹牛，而是实现了它。
彼时，在唐懿宗的领导下，李唐王朝已经濒临倒闭。举几个例子，盘点下李唐晚期的主要社会矛盾。
唐懿宗女儿病重，找了全国二十多位名医联合会诊，结果还是无力回天。唐懿宗急了，把这些医官全部斩首，搞得医患关系很紧张。
朝廷为了增收农业税，不管是不是灾年，农民将近一半的粮食都要上交。农民派代表去谈判：旱情严重，能少交点税吗？官府说，没看到院子里的树叶都是绿的吗，哪来的旱情。群众关系也很恶劣。
种田的不好过，你以为做生意的好过吗？还记得白居易的《卖炭翁》吗？“一车炭，千余斤……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中唐时期的“宫市”顽疾，一直持续到晚唐。各级官府对商人，从最初的管理，逐渐演变成赤裸裸的压迫、掠夺。大唐热门创业项目，丝绸、茶叶、盐业之类，基本都被官府垄断。政企关系更恶劣。
值得一提的是，朝廷从商人手里夺走的利，并没有惠及人民，却使得货品质量更差、价格更高。
写完那首杀气冲天的诗，黄巢放弃了做官的打算，回到老家做了一个私盐贩子。
但在他十几年的经商生涯中，被地方官轮流敲竹杠，搞得黄老板给员工发红包的钱都没有。
弃农从文不行，弃文从商还不行，那人生跟咸鱼还有什么分别？逼急了，老子真要干一票大的啦。
一天夜里，已经四十多岁的黄巢，劳累了一天非常疲惫。他看着账面上的余额，想想自己苟且的生活，思绪万千，禁不住引吭高歌：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是啊。是时候“满城尽带黄金甲”了！

03
他关掉了自己的盐业公司，加入了由王仙芝带头的起义军。
没错，他要反朝廷。
这时的黄巢，又展现了大多数诗人都没有的才华——军事才能。
当时的大唐百姓，已经快要对朝廷零容忍。只要起义军大旗一拉，一呼百应。黄巢非常善于借势，很快他就弄到三十万大军。黄巢和王仙芝带着这三十万大军，在大唐的疆域上纵横驰骋，他们从南打到北，从白打到黑，摧枯拉朽。大唐的城池，一座接一座陷落。
当时的皇帝唐僖宗发现这个大神竟然是个落榜生时，震惊了，但为时已晚。
王仙芝战死后，黄巢做了一把手。他对军队实行扁平化管理，执行力更强。很快就把东都洛阳打下来了，然后马不停蹄，直逼长安。
在唐僖宗带着皇亲国戚向四川逃跑的那一夜，黄巢站在长安城门外。头顶的大旗呼啦啦作响，这一刻，是属于他的王者荣耀。
想起曾经以天子自居、歌舞升平的帝王之家，现在该是多么绝望。他禁不住又唱起了歌：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是谁在阁楼上冰冷地绝望？
果然，“菊花残，满地伤”，大唐异彩已泛黄。
对手几乎没有丝毫招架之力。黄巢占领了长安，把大明宫过了户，做了皇帝，改国号：大齐。
——应该是大圣齐天的意思。

04
做了皇帝后的黄巢，首创了高层领导的换届制。想想看，王侯将相不能世袭了，而是换届上任，这在一千多年前是多么牛的管理智慧。
然而，黄巢当时并没有治理国家的基础，经历了常年战争，国家已经千疮百孔，经济危机频繁爆发，GDP连年下滑。
而这时的唐朝残余军队里，却出了一名猛将，大同军防御使李克用。他开始了疯狂的复国战争，大败黄巢，建国不到五年的大齐，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至于黄巢的结局，一直是个谜。
有的说，黄巢无法面对梦想的破灭，自杀了；有的说，被唐朝军队所杀；还有的说，被他的外甥所杀。
而我更相信另一个结局：多年之后，有人在南禅寺的一间禅房内，看到壁画上竟然是穿着僧衣的黄巢。
然后，又在经房里的一卷书里，发现了一首诗：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
落款：黄巢。
这首诗如果以宋词形式来写，大概是：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现如今，僧袍加身，逛街无人认出。
没错，黄巢没有被杀，而是逃过一劫。他在南禅寺出家，隐姓埋名，养了个老。
一向牛气哄哄的大唐，虽然夺回了政权，但根基已经被黄巢打没了。中原人民逃难跑到广东，成了客家人。洛阳的美女，和牡丹一起凋零。武则天建的超级工程大明宫被烧完了。军阀四起争地盘，抢着上市当独角兽。
这种局面持续了三四十年后，唐朝灰飞烟灭。

05
仰望唐诗的星空，当时如果有一档《明日之子》的节目，那些少年天才将一个个登场：
王勃九岁，给《汉书》挑出一大堆错误，并写成纠错书《指瑕》；
骆宾王七岁，写出了“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张九龄七岁，都瞧不起写诗的，提笔就写论文；
杜甫七岁，写《咏凤凰》诗；
李白更逆天，五岁就能“通六甲”
…………
黄巢呢？
那一年，立冬，不过七八岁的黄巢在院子里玩耍。靠近墙根，种着一排菊花。西风乍寒，草木凋零，只有那一簇簇菊花璀璨金黄。
黄巢的小宇宙第一次爆发，他写了一首《咏菊花》：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我就问你，服不服？这眼光、这气魄、这胆识，能想象是一个孩子写的吗？
陶渊明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归隐养老去了。
元稹写“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跟他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个套路，是要撩妹去了。
而黄巢这首，简直是一招“菊花杀”。
就像杀手莱昂一样，别看他平时养养花弄弄草，等他出手的时候，你就等着颤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