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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美学范畴体系的逻辑结构(3)

送交者: wangguotong[★★★声望勋衔13★★★] 于 2024-02-17 5:07 已读 3400 次 1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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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复:中国美学范畴体系的逻辑结构(3

二、关于是无极、太极范畴诞生前,中国文化及其美学一个重要的文化本原性范畴。比较而言,气范畴的诞生,比无极、太极的意识观念与范畴要早一些,几与道、象范畴一样古老,它是中国美学对于生命及其运动、演化的敬畏、尊重与觉悟。


气的文化意识源自上古。气字的甲骨文写法,为上下两横之间一短横,像一条落差很大的河流,忽而大浪滔滔、忽而干涸见底无有滴水,以及初民对于这一自然异象的惊讶、困惑甚而恐惧,于是创设这一气字,无疑带有初民的神秘体验。徐中舒先生说,气,象河床涸竭之形,象河之两岸,加于其中表示水流已尽。即汔之本字。明义士《殷虚卜辞》收录一条卜辞,称贞佳我气有不若十二月,气的人文本义是属巫的。


从卜辞出现气字,到西周末年(公元前780年),始有伯阳父论述天地之气,时代已经过去了许多个世纪。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镇阴也。阳失而在阴,川源必塞。源塞,国必亡。这里所记载的,是关于天地之气阴阳失序而引起地震的一则著名巫例。它将天地之气的阴阳失序,看作引起地震的根由,由此作出国必亡这一巫性判断,可证时至西周中国人对于气的理解,不能摆脱巫性纠缠。


时至战国中后期,《易传》有精氣(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之说。朱熹对此解曰:阴精阳氣(气),聚而成物,神之伸也;魂游魄降,散而为变,鬼之归也。这里所言精气,为气之别称。但见《说文》兼收气、氣二字,氣比气多一米字,说明已将原始巫性之气,用以解读人的生命现象,懂得人的生命,是靠米等食物的摄入才得以延续、发展的。


今本《老子》,开启了以气为主题的哲学生成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尔后才有《庄子》聚则为生,散则为死通天下一气耳的哲学之见。可证早在战国中期,《庄子》已将气这一人文范畴哲学化了,用以解读世界一切事物现象包括审美的本原本体。在《庄子》看来,气有聚、散两种存在形态:聚为人的肉身之生;散则为肉身之死,气本身则无所谓生死,气永远不死。正因如此,原本巫性之气,才能转嬗、升华为中国哲学、美学的一大基本范畴。


气作为审美的诗学命题,始于三国魏曹丕《典论·论文》文以气为主这一命题,主要用以衡量诗人、诗文的才性、禀具、风调和品格。这一命题,开启了诗学之气的历史与人文闸门,召唤以气为主的中国美学范畴群落一个家族的诞生,彼此有着亲缘的文脉联系。其中最重要而影响深远的,为南朝谢赫《古画品录》的气韵说和刘勰《文心雕龙》的风骨说。


应当强调指出,气韵的韵,原指音乐韵律之美,与音符、乐句、节奏、节律以及演奏、歌唱时的音响、音色、音质、主题、作品完整性与环境等一切因素攸关,似乎与气无涉,实际所谓气韵,是以气成韵、以韵含气勃勃生机的一个气场,指人的健康生命由灵动与氛围所构成的艺术审美的意境,一种天地之大德曰生的生命之场(the field of life)。气及其势的意蕴,磅礴、葱郁、宁寂与悲抑等各别生气的流动与打开,是动人心魂的美的生命。


关于风骨,就文学的诗性之美而言,乃志气之符契也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若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其为文用,譬征鸟之使翼也。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刘勰斯言,指风骨即气骨,或曰风骨即刚健之气。风指气的大化流行;骨为气的雄强刚健。骨为志而风为情,骨为体而风为用。是故遣词造句、结言成篇,务盈守气。气者,生命之本色,文骨之底蕴,不可须臾弃离。


首先,在中国美学范畴体系中,气作为由无极通过太极所统摄的道、气、象这一三维系统中,因其在人文思维上尚未将其等因子剔除干净,而不能不是一个相对形上的哲学、美学的本原本体范畴。从其相对形上性看,正如《公羊传·隐公元年》所言,元者,气也,造起天地,天地之始也。《九家易》亦说,元者,气之始也。然而气作为元者,仅为天地万类相对形上的本原本体。


其次,气的形上属性,尚未达到无极那般的绝对形上的程度,在哲学与美学的思维层次上,气有类于太极,东汉郑玄《周易注》所以称,极(太极)中之道,淳和未分之气也。


再者,在思维属性与方式上,气大致又与道、象二范畴同列,三者都是相对形上的。不过,道范畴侧重指人生道路及其哲学、仁学与美学意义的相对抽象,象范畴侧重象即意、意即象且溶渗理性因素的感性生命的呈现。道、气、象三者都是生命意蕴的融和,而气范畴更多地指文化意义的天地万物尤其生命的根因根性,不同于道范畴的历史哲学意义与象范畴的审美现象意义。


三、关于。辨析象这一人文属性与美学范畴的首要之点,是在理念与逻辑上,将事物的形、器与象分开。象这一人文范畴的来到人间,是由于动物大象。罗振玉曾经指出,殷代时期中原有动物大象的生存,盖因当时中原气候温热之故。大象在古代则黄河南北亦有之今殷墟遗物有镂象牙,礼器又有象齿甚多卜用之骨有绝大者,殆亦象骨。又卜辞卜田猎有获象之语。知古者中原有象,至殷世尚盛也。尔后中原气候骤冷,大象畏寒而南迁,成为南越大兽。于是时至战国的中原民人,已是多个世纪未见动物大象的行踪了,却是世世代代,一直保持着关于大象的记忆,民人一旦偶尔从地下挖出动物遗骸,便怀疑此乃大象遗骸,此所以《战国策》有白骨疑象之记。韩非子说过一段十分重要的话:人希(稀)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


从动物大象到人文之象的历史性转换,是关于象的中国文化、哲学与美学的重要契机。象与形、器不同。形、器是感官可以感受、感知的对象,象指心的意想者,以《易传》所言,即见乃谓之象,人文之象,显之于心。某种形、器,以前曾经感知、接触过,现在不在眼前,却可能在心的记忆中,留下了有关印象、印迹甚而氛围等,是为本义的人文之象。人文之象,为主客统一的心灵生命的存在。正因如此,象总是与意、气等在一起。象即气象,气象即象;象即意象,意象即象。在哲学、美学上,古人并未有明晰的所谓主观、客观等理念,往往对象与形、器等不加区别,以至于时至今日影响犹在,以为象与形、器一样,都是客观的,其实不然。所谓卦象、爻象,实际指卦符、爻符在信筮者心灵的记忆性印象,是客观存有的卦体、爻体(形、器)在心灵投射而存有的印象等。中医所言脉象,指医师把脉时所感知的人血流的搏动及其徐速、沉浮等所给予的感受、感知。当今学界流行的意象说,认为意为主观,象为客观,故意象是主客观的统一等说,是与《韩非子》关于的经典性解读不一的。


人文之象的意识与情感,极大地开拓了中国文化、哲学及其美学的诗性的心灵世界。它最初参与中国文化的建构,深蕴在原始神话、图腾与巫术之中,使得原始神性、灵性与巫性之象,成为中国原始文化基本的心灵蕴涵之一,便是前文所说的见乃谓之象。《易传》说,巫筮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与数相系的象,本具神性、灵性与巫性,哲学及其美学意义的象思维、象概念和象范畴,由此生成。《老子》所谓大象无形的大象,指原象、本象即道,显然已经趋入于哲思领域。


人文之象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中国文化在本涵上是生命、诗性文化的缘故,人文之象,参与了生命之气与道的思维与思想的建构。正如前引,《老子》所说的道,其中有物”“其中有象”“其中有信,并非绝对形上而纯粹,除了气,还有象等因素,《易传》有云: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那么试问,在相对形上的道与绝对形下的器之际,还存在什么?答案只能是:形而中的象。这里有一个独特的属于中国文化、哲学与美学的三维结构:道、象、器。道者抽象,器者具象,象则半抽象半具象。


先秦未有形象”“意象等美学范畴。《易传》称立象以尽意,有而无立象指立(器)。西汉《淮南子》有物穆无穷,变无形象之说。东汉王充《论衡》称,夫图画因见形象。所谓形象,与图画相系而具有一些艺术性想象因素,已与审美有关。王充《论衡》第一次谈到意象,提出礼贵意象这一命题,虽与礼意识相系,却已具有一定的艺术审美因素。直到南朝齐梁之际的刘勰,才有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意象一词的生成与运用。这里的意象(象),显然指独照、内(内蕴、内省)的心灵的印象、印迹与氛围,便是中国美学范畴史上首次提出的美学意义的意象说。这一意象,作为审美的虚静心境,须疏瀹五藏,藻雪精神,心无挂碍,心斋坐忘。老聃曰:汝斋戒疏瀹而心,藻雪而精神’”,此是。


在中国文化、哲学与美学中,人文审美之象是普在的。中国美学之所以从一开始就沉浸在诗性(感性、超感性)之中,就因除了情之外,还有一个便是象,主要是情与象的有机结合,生成了审美诗性,且蕴含以理性因素。中国美学的精神内蕴,首先须臾不能离开的,是象与情,象的本义便是显现现象


现象这一美学范畴,在西方哲学中与本体存在论相系。海德格尔称,这是指显示着自身的东西,指显现者、公开者,倪梁康解读为:希腊文的现象Phaenomen——原注,下同)在海德格尔那里有两个含义:(1)自身展示(sich zeigen——就其自身展示自身;(2)虚现(scheinen——不就其自身展示自身。第一个含义是原生的,第二个含义是派生的。中国古代没有现象学,关于事物现象的意识和理念却是存在的。见乃谓之象,即指见(现)之于心灵的象,它的哲学与美学属性,正如海德格尔所言,就其自身显示自身。现象——就其自身显示自身——意味着与某种东西的特具一格的照面方式。从原始神话、图腾与巫术文化中,诞生了象意识,则意味着物形一旦显现于心灵,原本黑暗的世界突然被照亮,这也便是所谓照面。它是瞬时、当下而现象的,联系着过去和未来,现象是时间性的。象的审美,早已消解了原先的神性、巫性与灵性,却由此种下了诗性兼思性的根因根性,因袭了原始现象过程的瞬时性、当下性以及与过去、未来相系的时间属性。


这便是,正如海德格尔所言:我们把如此这般作为曾在的有所当前化的将来而统一起来的现象,称作时间性。


现象学将曾在(过去)、当在(当前)与将在(将来),看作一个有机统一而不息的时间之流。处于曾在与将在之际的,只是当在即当前稍纵即逝的一刹那,实际是一个不断地使当前成为过去、使将来成为当前的时间节点。这一西方现象学所特别重视的时间点(当前、当在),其实在中国原始卜筮文化与审美中,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学所说的当前(当下),在中国原始卜筮文化中表现得很典型,占卦的结果一旦揭示,所谓吉凶命运便一下子呈现在目前了,它与审美直觉所经历的当前(当下、当在),是异质同构的。审美现象学所研究的审美直观,是一种当前化的现象。凡是审美都是当前的、在场的、直觉的,也便是照面性的。中国美学范畴史上以象为基本内蕴的美学范畴,都具有这一时间特性。


要之,象范畴在中国美学范畴体系中的地位是基础性的。其一,当原始初民第一次自觉地到这个世界时,首先是器物之形、声映对于心,构成心的氛围、表象与意象,唤起作为人之初心的自觉;其二,与象相联系的视觉与听觉等入潜于心灵,极大地营构、丰富了人的心灵世界,打开了以象(总是伴随以情)为触因的审美自由。那种所谓无象的审美,往往实际是一种伪审美。对于审美而言,象的因素须臾不可离弃,正如情那样,象对于审美而言是基本的;其三,审美直观,是关于人之生命的当下现象,思性的诗性化同时是诗性的思性化的审美,不能离开人的生命之象(还有情的因素)的蕴含与投入。当下之象作为直观,刹那犹如闪电,瞬时照亮世界的黑暗,让实用功利甚而苦难的灵魂,一下子洋溢在精神自由的境遇之中,从而获得片刻的愉悦、静穆或净化。


要之,在道、气、象三者所构成的中国美学范畴体系三大支柱的逻辑结构中,道是逻辑上通过太极而受制于无极的一个历史哲学范畴,它一般地主要体现在儒、道两家伦理学与哲学、美学之中,道家之道,一般地指本原本体即尚无,与无极、太极有更直接而深刻的内在联系。儒、道的哲学、美学主题,都在于做怎样的人以及怎样做人,其美学理想,成就人格意义的圣人”“真人。区别仅仅在于,前者比较直接地宣说成圣的标准、规范以及如何成圣,以天命为最高准则;后者将须践行的道德哲学化,以自然无为为最高准则。而道儒两家的道的哲学与美学的思性品格,都蕴含实用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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