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瘦香浓,檀深雪散
——那冬日的梅花,就如一朵淡淡的喜悦开在心间。殢人娇·后庭梅花开有感玉瘦香浓,檀深雪散,今年恨、探梅又晚。江楼楚馆,云闲水远。清昼永,凭阑翠帘低卷。坐上客来,尊中酒满,歌声共、水流云断。南枝可插,更须频剪。莫直待,西楼数声羌管。江南的雪,终于还是纷纷扬扬落下来了。有时候,有好的心境,未必会遇到好的风景;有好的风景,却又没了那种心境。南渡以来,生活暂时安定。在这雪落的天气,她又在牵挂自小就爱的梅吗?记忆中,那冬日的梅花,就如一朵淡淡的喜悦开在心间。“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那时的她,似花般娇艳。今日再去探梅,她会是怎样的心情呢?“疏枝横玉瘦”。檀香梅最早开放,素黄浓香,在皑皑白雪中有着别样的风致。可现在她发现,连后开的白梅都开始萎谢了,只剩一抹郁郁的香。要知道赏梅是她的最爱,可叹去年的冬日,她还在颠沛而艰辛的旅程中,到了今年,可惜又是晚来一步。登楼临江,望断天边的浮云。不知在遥远的云水之间,是否有故都的消息。雪后清冽而澄澈的空气中,日光散漫,白昼总是如此漫长。难挨的等待,仿佛只是在等候冥冥中命运的最终决定。有时候似乎遗忘了许多,又似乎记起许多,郁结在心中的思念总没有消弭的方法。“凭阑翠帘低卷”,恰似一幅黯淡的心情剪影。在这寒冬季节,甘洌浓香的美酒正是驱寒的良方,更何况酒正是她的知己。往事如风,几多清泪入心怀,且不去问,且不去想吧。情到浓时,早已忘了浅斟低唱。有这许多座上的佳朋良友,不如斟满那小小的酒尊,在如行云般的歌声里,飞觞共醉。眼角的泪会滴到酒里,一饮而尽时,已品不到咸涩的滋味。只有在这时,才不必去回忆里寻觅温暖与快慰,而藏在心底的欢笑的影子,也会突然浮现吧。同去赏梅吧。虽然错过了最好的时节,手边依然有熟悉的暗香。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梅花总是南枝先开,不如早早剪下簪于鬓边吧,若等到羌笛悠悠吹起的时候,谁又还有这样的心情?她的眉梢,始终挂着那深沉的忧郁。虽然暂时安好,未来还是琢磨不透的谜。刚刚建立的南宋王朝上上下下都在茫然与惶恐之中,虎视眈眈的金兵却早已厉兵秣马,准备挥戈南下。今时今日得以赏梅,明年今日又会身在何方?故国已不在望,流离的生涯远未终结。她就如这开花的树,无助地立于茫茫的风雪中。华灯初上的时刻,越发害怕孤单。很多时候我们不由自主握紧彼此的手,不是想拥有,而是怕失去。这看似疏放旷达的词,不像那些缠绵的喃喃自语,只是叹息偶然失却的芳菲罢了——她多想做一个幸福的守望者,却不知明天将去向何方。这片刻的欢愉,却反衬出她心底的凄苦。年轻时我们总怀着各式的梦想,及至老去只留下不甘或不屑的一哂。就如李清照从前那些宛似轻花的梦,而今仿佛都碎作水中粼粼的倒影。李清照是如此思念故土啊。在这样的时刻,有歌有酒,却都不过是掩饰伤感的道具吧。也许她探的不是梅花,而是心中那份深深的思念吧。宋代周煇的《清波杂志》中记载:“顷见易安族人言,明诚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大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以寻诗。得句必邀其夫赓和,明诚每苦之也。”说她在建康时,踏雪觅诗,还非让夫君来和。这就与词中景象很有些相似了。赵明诚虽然才力不逮,每每苦恼于此,但还是会顺着她的性子。在这字里行间,我们似乎看到了他对她的包容与爱。这时候,李清照与赵明诚都已过不惑之年,她却仍保有小女儿家一般的心性,数十年来他对她的疼惜与爱护,可想而知。我想起一句话:“爱花,不是爱她的美丽,或是清香,而是她那盎然的生命力。”他对她,大抵如此吧。没有他这样的包容,她又怎会如一枝清芬四溢的菊,自在绽放呢?在这么寒冷的冬日,幸好在她的身边,还有这份温暖的呵护。那时战乱频仍,时局不明,甚至眼前的这座城市不知何时就要陷于战火。虽然梅花与酒能给她小小的安慰,丈夫的宽厚能让她暂时宽心,但离愁与烦忧,还是悄悄爬上了她的心头。只是,她总也学不会放弃,比如她所钟爱的梅花。她执意用自己的笔,描摹对往日的爱与哀愁。那些花儿,就像一句诗,或者一个名字,在她清美无俦的词中,静静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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