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讲我们说到，摩根面对自己的竞争对手们非常有自己的一套，即使压力是来自政府，也不在话下。
不过，我也说了，摩根之所以能在政府的攻击下平安脱身，其实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摩根在当时的美国经济中，扮演着一个政府暂时还没有办法取代的角色。
这一讲，我就给你详细地讲一下，摩根究竟起到了什么重要的作用，以至于他之于一个国家，都无法被取代。
一：协调者
摩根的第一个重要作用，就是他扮演了本应该是由政府扮演的协调者的角色。
在当时，不管是资本家还是劳工，都把摩根看作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拥有强大力量的人。
资本家们这么做可以理解，毕竟，摩根是他们中间最为杰出的一个。可工人们也这么认为，他们还改编了一首歌：请捎个口信给那个了不起的摩根，告诉他我们要求增加10%的工资。
那摩根都做了什么呢？举个简单的例子。1902年宾夕法尼亚无烟煤煤矿发生了劳资冲突，工人们要求增加工资，实行8小时工作制、改善工作条件等。在这次冲突里，摩根就和共和党大佬马克·汉纳一起，去帮助工人代表同煤矿业主谈判。
摩根说：如果铁路业主们做错了，我绝对不会支持他们，如果煤矿业主也做错了，我同样不会帮助他们。
摩根的协调作用还不止于此。根据记者马修·约瑟夫森的记录，美国国会的工业委员会在谈到铁路问题时说，美国铁路需要由政府在运输价格和交通状况方面给予“有效、明智且坚定的监督”。但在当时，其实是摩根在承担这个角色。
摩根代表的金融机构是这些铁路的投资者，摩根作为金钱枢纽，是他对这些铁路巨头施加影响，进而让他们减少重复建设和破坏性的价格竞争。
所以你会发现，摩根在这里扮演的角色，无论是协调劳资冲突，还是协调铁路巨头们之间的关系，其实都应该是政府的工作，因为政府才是那个中立者。那你肯定要问了，为什么政府不能自己来做？
这就要回到当时的历史场景。今天的人难以想象当时的美国政府有多小。我们今天能看到的很多政府职能和部门，都是陆续演化而来的。1890年时，总统办公室全体工作人员只有10个人，包括看门人和信使。1900年，罗斯福做副总统的时候，政府中还没有商务部，没有劳工部，没有联邦贸易委员会，也没有美联储。政府基本上也没想过要插手市场。而罗斯福决定介入调节罢工，是破天荒第一次。
这样你就能理解摩根在当时的美国发挥着多大的作用了。但这，还只是摩根作用的一小部分，下面要说的，才是他的高光时刻。
二：“央行行长”
摩根的第二个重要作用，是他在美国那个没有中央银行的年代里，事实上扮演着一个央行行长的角色。他在危机发生时筹措资金、拯救濒临倒闭的金融体系，扮演最后贷款人的角色。他以一个私人银行家的身份，拯救了美国经济体系。
摩根的两大巅峰表现，一次发生在1895年，另一次发生在1907年。接下来我都要介绍给你。
1895年
1895年时，美国经济面对的最大问题是：人们对美元没有信心，没有人愿意继续持有美元。取而代之，大家都把手上的美元换成黄金，外国投资者也卖出自己持有的美国资产，然后把钱带回国内。这都使得美国的大量资本外逃，黄金储备不断外流。
当时实行的是金本位，发行多少货币，取决于国家拥有多少黄金储备。所以人们对美元没有信心的结果就是，市场上没有什么钱了。没有资本，经济必然萎缩。
当时的情况有多严重呢？1879年政府确定实行金本位，财政部按照要求必须持有至少1亿美元的黄金储备。1894年，国库的黄金储备跌到了1亿美元以下。到了1895年1月底，黄金储备减少到了4500万美元。财政部估计，仅仅在1894年的第四季度，就有8400万美元黄金被运到了国外。
黄金不断外流，还可能带来美国信用的破产。因为之前美国发行的很多国债，都要求用黄金兑付，国库里黄金越少，国债的利率就越高，最后付不起时，信用就破产了。
现在，要想拯救这个局面，关键就在于政府必须持有足够多的黄金储备。如果大家都相信，任何时候只要我想把美元换成黄金，政府都给换，那么，大家也就不急着把钱全都变成黄金了。信心就是黄金。
此时，摩根加入了这场拯救美元之战。
他和另一位银行家一起去见当时的美国总统克利夫兰。心烦意乱的总统开始时并不愿意向摩根求助，直到摩根告诉他，国库里的黄金只剩下900万美元了，而要用黄金兑付的债券还有1200万美元。美国马上就要信用破产了。
克利夫兰转向了摩根，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话：您有什么建议？
摩根给出的解决方案是：由他牵头一个银行家财团，到欧洲为美国筹集1亿美元黄金。同时，摩根还承诺，他会保证这些新的黄金不再流失到国外。
通过一系列金融手段的运作，摩根确实做到了他承诺的这两点。到1895年6月时，美国国库的黄金储备再次超过了1亿美元。人们对美元的信心开始恢复。资本再次从欧洲向美国流动。
这是摩根的第一次巅峰表现。
1907年
摩根的第二次巅峰表现是在1907年。美国出现了一场金融危机，摩根扮演了救市者的角色。
和历史上绝大多数的金融危机一样，危机的开端，是几家看上去没那么重要的银行和金融机构的破产。但是，破产行为很快影响到了大众的信心。“原来钱存到银行不安全啊。”于是，人们开始在银行门外排起长队，要求提取存款。挤兑就出现了。
这时候，如果没有一个中央银行伸出援手，给这些银行提供流动性支持，也就是借钱给这些银行，那么银行会一家接着一家倒闭，整个金融系统就会崩溃。
而那时候的美国确实没有中央银行。不过他们有摩根。摩根当时的救市方式，在之后的历次危机中也被反复使用。
1907年10月20号，一个周日，摩根在自己的图书馆，召集了包括他在内的6位主要金融机构负责人。他们开会讨论的内容就是：哪些金融机构已经不可能被拯救，应该放任它们破产，而哪些金融机构只是面对着流动性危机，本质上还是健康的，应该尽量去挽救。
在10月23号，摩根又召集了银行家们，一起商量如何拯救被挤兑的一家重要金融机构。摩根提出的方法是：由各家参会的金融机构拿出一部分钱，借给这家没钱的公司。
参加会议的金融机构听了这个方案都犹豫不决。这时候，摩根采用了一种极为强硬的方式，他要来了纸和笔，然后，挨个去问每个人愿意承担多少钱。作为美国最重要的金融家，70岁的摩根有足够的信用和威望来扮演这个角色。没有人敢于拒绝他。
11月3日，这一幕再度重演。为了拯救市场上的另一家重要公司免于破产，银行家们再度聚集在摩根的图书馆。这一次，摩根索性把图书馆的门都给锁上了。在危机解决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
会议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凌晨4点，一份行动方案最终被拟定出来。接下来，唯一的问题就是让大家掏钱，凑出2500万美元来拯救这家公司。摩根使用了同样的方法。他让一名律师把报告读了出来，然后，拿着笔，挨个要求参会的银行家们签字，认领自己要出的金额。
摩根在1907年的做法，在日后的经济危机中被不断重复，甚至连细节都非常一致——一位召集人把主要的金融巨头们叫到一个会议室，商量哪些机构应该被拯救，哪些应该被放弃；然后，对于那些值得被拯救的、不能任它倒闭的机构，由一位强势的领导者牵头，让巨头们接受摊派给他们的救助金额。只不过，后来这个人变成了美联储或者财政部的高级官员。
摩根在1907年的所作所为，让他成为国家英雄。
当时的一位金融家评论说，摩根在美国的地位，靠的不是他的财富。在美国，至少有20个人比他有钱。
“他靠的是1907年那段黑暗日子里的所作所为。他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他相信国家，也相信他自己。他相信传统、精神和实力。跟小他二三十甚至四十岁的人相比，他对未来更充满希望。如果他撒手不管，整个金融大厦就可能倒塌。”
这真是摩根的高光时刻。
总结
在这一讲，我给你介绍了摩根当时在美国经济中起到的重要作用。他扮演着工业协调者的角色，既包括协调劳资关系，也包括协调铁路巨头们之间的无序竞争。更重要是，在当时没有中央银行也就是美联储的情况下，摩根事实上在扮演着一个中央银行行长的角色。他在两次重要的危机中拯救了美国经济。
摩根的行为模式——召集主要金融机构会议、为市场提供流动性、拯救重要的公司，都是以后政府在危机期间会采取的动作。
摩根在美国经济中的影响力，不仅仅来源于他拥有的财富，他通过金钱枢纽控制的工商业资产，更来源于摩根在危急时刻的表现。这种表现可以说是后无来者，再没有一个私人银行家能够担负起这样的重任。
当然，政府在经历了危机之后，也对系统作了进一步的修正，其中最重要的产物就是美联储。关于美联储的诞生我会在彩蛋里和你分享。下一讲，我来给你说说摩根同美国政府之间的更多纠葛。我们下一讲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