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接下来的五天提娜和我移师到了因特拉肯小镇。
我们下榻的旅馆是一栋栋独立的小木屋。木屋旁是一片森林和一条小溪。期间我们搭乘了欧洲海拔最高的火车去了少女峰一游，但更多的时间就是待在旅馆里和旅馆旁。
第三天的下午我和提娜在小溪旁漫步。提娜望着远处的少女峰对我说到，“明矾，看着远处山峰上的白雪，我会想起艾米教给我的那句古文，经纶事务者，望峰息止，你呢，你会想起什么？”
“我么？ 我在想要是冬天来因特拉肯会更好。冬天来的话，我们就可以好好地听雪！”
"听雪，怎么听？” 
“冬天的寒夜里，静静围在壁炉旁，什么也不做，就能听到雪了。不过要是小木屋能换成草庐会更好。那样的话，雪片打在庐顶茅草上沙沙的声音都能听得到。我以前一个朋友的网名就叫草庐听雪。太小资了！”
"草庐听雪，好有意境的名字！"
“可不是，不过等我们回去，我要赶快注册一个 “木屋嗅美”的网名，纪念我们这次因特拉肯之旅。”
"闻香识女人，这个也够小资的。" 提娜笑着评论。
"呵呵，是吗。" 我闭上眼，抱紧提娜，凑到提娜的发梢上使劲闻了闻，然后一脸陶醉地感叹到：“好美啊！"。
嬉闹过后，我和提娜回到旅馆。走上楼梯的时候，旅馆玄关后的一台老式的唱机上响起了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提娜突然停在楼梯的拐弯处，拉住我的手，轻轻地说：“明矾，你看那张唱碟。” 
“唱碟？ 唱碟怎么了？” 我不明所以。
“唱碟上只画着一个两手张开的芭蕾舞女。可你看音乐开始后，唱碟越转越快，这个舞女就连成了一条线，好像一队舞女手拉着手。如果，如果我们给HAF-L加上能找到自己的火眼金睛，会怎么样？“
“加上能找到自己的火眼金睛！“， 我一时怔在那里。
“对，让HAF-L病毒自己吃自己！” 提娜说到。
提娜的这句话一下让我想起了以前在图书馆见到过的一本书。那是一本关于高能物理的专业书。书的封面上是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如果这个蛇不停的吞下去，会怎么样？ 那画面太烧脑了，我从没想清楚过。不过现在有了想清楚的理由。
如果能让HAF-L自己吃自己，会怎么样呢？
“ 不停得吃到最后，就应该只剩下一个HAF-L病毒。然后呢，它还是会自我繁殖的，所以HAF-L病毒并不会被消灭。但是能让它自己吃自己的话，HAF-L病毒的数目就能够很好的控制住，人体也不会因为HAF-L的大量繁殖而死亡了。 ” 
这是我和提娜在晚餐桌上达成的共识。达成这个共识后，我们不禁又琢磨起王田他会怎样消灭这个HAF-L病毒呢？ 提娜的这个想法只是做到了人类和HAF-L共存，夸张一点地说，采用这个办法治疗新冠，艾滋，以及肝炎等等病人，治愈后的个体都不在是以前的个体了，而是这些个体和HAF-L的共生复合体。
“所以如果人类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的话，那么HAF-L也该算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王田不会是得了新冠，而体内植入了了HAF-L病毒的变异人吧？ “ 这个想法不禁让我打了个哆嗦。
吃完晚饭回到旅馆的房间，我和提娜决定在今晚，瑞士之旅结束的前两天，就给王田发封邮件。打开电脑我给 wangtian9999971@gmail.com 写了封短信：
亲爱的王田，
这是发自因特拉肯的问候。我和我的女友都很喜欢因特拉肯，谢谢你推荐的瑞士之旅！
提娜，也就是我的女友，建议用HAF-L吃HAF-L作为最后一步消灭大熊的办法，这办法你觉得管用吗？
明矾，
另外，虽然你看不到这封邮件，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真得很想见你一面！
因为知道回信要到两个小时之后了，我和提娜先和安德鲁用视频讨论了一会儿工作。提娜告诉安德鲁在他挑的18个靶点里，王田也选了九个，不过发现其中只有六个可用。安德鲁在视频上看到了王田的笔记后感叹到，王田选的九个靶点全在他的TOP TEN LIST中。
“真不错，安德鲁，你离正确答案很接近啊！” 我开了个玩笑。
一反常态，安德鲁这次居然没有反驳，只是摇着头喃喃地说：“王田七年前就找到这些靶点了，真TNND的不可思议！”
“确实不可思议，笔记里还有对付肝炎病毒的办法呢。”提娜补充到。
“你俩别在瑞士卿卿我我了，快点儿回来吧，回来后我们一起把艾滋搞定！ ” 安德鲁挥了挥拳头。 
“好啊，72小时后见！” 我对安德鲁说。
“不见不散，72小时的TIMER现在开始计时！” 这是挂断视频前安德鲁喊出的最后一句话。
虽然还有40多分钟才到两个小时，我却有点儿莫名的烦躁，不停下意识地刷新起自己的邮箱来。提娜在一旁感觉出我的焦虑，拿出手机戳了几下，没过两分钟一个很治愈性的女声传来，我抬头望着提娜，有点儿疑惑。
“王田提到的那首法国歌，《Le premier bonheur du jour》。演唱者是法国七十年代的玉女歌星弗朗索瓦丝-哈代，好听吗？“ 提娜笑着问我。
“好听”，我感激的看着提娜，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从wangtian9999971@gmail.com 来的邮件准时进入了我的邮箱。我迫不及待的点开邮件，和提娜一起读了起来。
亲爱的明矾，
我希望你度过了一个美好的瑞士之旅。
远离尘嚣的时候，思想的火花往往变的更加活跃。我打算用HAF-L对付艾滋病毒的想法就是始于2026年秋天在因特拉肯的一次旅行。
艾滋病毒是我和HAF-L遇到的最棘手的病毒。和其他病毒比起来，它称得上是最狡猾的逃犯，掌握了很多躲避追捕的办法。所以虽然找到了六只火眼金睛，但我对HAF-L是不是能消灭艾滋病毒依旧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像对付新冠病毒，对付艾滋病毒，我还没有在临床上试验过。
不过即便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百分之九十九还是有的。毕竟我给HAF-L配备了两个二郎神。当然要是再有一只哮天犬就更好了。也许，寻找哮天犬的任务应该交给你！
现在我们言归正传，回到以"毒"攻"毒"的最后一步。那就是怎么对付HAF-L病毒自己?
我想到的彻底消灭HAF-L病毒的办法需要两步。而全部想通这两步，是发生在新加坡国庆当天我坐在摩天观景轮里的时候。所以，我请你去的下一站也是最后一站的旅行，目的地就是新家坡。
请你一定去坐一趟摩天轮，在上面喝杯酒吃顿饭。灵感是嗅觉灵敏的猫，闻到了美食的味道就会去找你的。到时候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差不多。
新加坡的旅行结束后，请你给我发个邮件到 wangtian9999973@gmail.com。我在那里继续等着你！
此致，
王田
王田的这封信很短，不过信息量不少。
第一，HAF-L对付艾滋病毒比对付新冠病毒要更有难度。没有临床实验，王田对自己的设计也不敢百分百肯定。
第二，王田对HAF-L治疗新冠有着十分的临床把握。这很可能意味着王田自己就得过新冠乙型肺炎，并且利用HAF-L治好了。
第三，新加坡的摩天观景轮可是个大圆圈，就像咬着自己尾巴的蛇。王田让我去坐一坐这个摩天轮，估计也是个小提示。这么看起来提娜想到的用HAF-L来吃掉自己的办法肯定可行。不过这办法可能还只是第一步，所以王田才会提到所谓“全部”想通。
这个全部的第二步是什么呢？ 我和提娜一时都非常好奇。不过推详了很久，也没想推详出什么好想法。这让我们对下一趟新加坡之旅的热情不禁开始持续升温。
一夜的辗转反侧之后，第二天一早提娜和我商量要不要改变行程，改签当天下午的飞机回美国。我知道提娜是怕我有点心不在焉，想回实验室可又不好意思说，所以主动提出来。
“那可不成，偷得浮生二日闲，拼与红颜醉河山，咱们还没缠绵够呢。“
接下来的两天，我收拾心情，把王田和他的HAF-L暂时抛在了脑后，全心全意的和提娜享受了私密的二人世界。


（十六）
七月十四号上午，我和提娜神采奕奕的出现在了实验室。
我们才一见到安德鲁，安德鲁就夸张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下说，
"明矾，和72小时的时限比起来，你迟到了一小时15分钟。你说怎么办？“
”凉拌吧， 要不今晚我自告奋勇值夜班，顺便倒倒时差？“ 我说。
”那不成，太便宜你了。还是你来帮我参谋一下我这些新靶点是不是更牛B。这些靶点王田可都没找到！“
“没问题，走起！”
。。。
一回到实验室，我，提娜，和安德鲁就开始紧张工作起来。接下来的三个星期，我们一方面按照王田说的步骤把王田找到的6颗能搜寻艾滋病毒的火眼金睛装到HAF-L上测试，另一方面我们也在试验安德鲁新筛选出的备用靶点。不得不说安德鲁对艾滋病毒真是了若指掌，从这些备用靶点里我们还真的发现了两条“哮天犬”。配上王田的两位二郎神，艾滋病毒就算是孙悟空携手六耳猕猴也难逃被抓住的命运了！
这期间，对提娜提出的用HAF-L吃掉自己的办法，我们整个研究小组讨论了三，四回。讨论过程中我们达成了一致意见，认为有了这个自己吃自己的步骤，用HAF-L治疗各种疾病至少会很安全，但是这办法应该没法彻底清除HAF-L。
八月四号是个星期五。下午的时候艾米少见地来到我们实验室，还带了5瓶香槟酒和一篮子自己烤的美味小点心。实验室里一片欢声笑语，盖瑞带领大家庆祝继擒住新冠之后，HAF-L再拿下了艾滋病毒！
盖瑞简短地致了辞。先是称赞加感谢了王田，之后表扬了我，提娜，和安德鲁。等盖瑞说完，我们仨又把这些赞扬传给了小风和小英。过去这一个多月，他们俩的表现绝对称得起“完美”两个字。喝着香槟，吃着点心，实验室的博士后和研究生们开始了并不窃窃的私语，憧憬着我们实验室和今年的诺贝尔奖还有多远。。。
提娜把王田翻译的三首歌曲的诗经体拿给了艾米看。艾米一边读，一边点头。过了一会儿给了个评语：“日法德三民歌，信达雅看王田“。我对提娜说一听评语就知道袁师母是个大好人，但是这个评价嘛，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还没等艾米说话，提娜先递给了我一瓶QURE ALKALINE WATER，一脸狡诘。
“醋味有点大，一瓶够不够啊。” 艾米在一旁落井下石。
我一时说不上话，只好接过水瓶咕嘟咕嘟喝了几口，不过心下却狠狠地想着：“好你个提娜，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晚上回到公寓，我和提娜先订好了八月六号周日去新加坡的飞机。巧的是新加坡的国庆日正是八月九号！我们于是又在网上订好了国庆日摩天轮浪漫晚餐观景游。这应该能重复N年前王田在摩天轮上的美食一小时了，剩下的就是祈祷灵感是美食的小跟班。
既然是去新加坡，那肯定要拜访一下四叶。我把行程用邮件发给了四叶。一时心动，想起四叶也是一个诗词爱好者，就顺便把王田的三首诗经体也发了过去，外加一句“请严格打分"！
之后就是大熊展示力量的时间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是周六，我和提娜照例睡了个周末懒觉。吃完早饭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2点了。四叶的回邮到了。她嘱咐我们10号到13号要让她略尽地主之谊，她要带我们去印尼的民丹岛上看萤火虫，晒日光浴，品尝印尼的黑暗料理，外加骑马！让我略感诧异的是四叶对王田的歌词翻译不置可否，但是却问了一下我能不能见到或是联系上王田。
四叶这些活动明显是给提娜安排的。我很想抗议这是性别加容貌的双重歧视，不过抗议要是有用，还要东风21干啥。不如留些气力，这几天就算练不会骑马，哼哼，八块腹肌全都要练出来，一块也不能少。日光浴场上我这个男配角要逆袭!
想起日光浴，我提议提娜下午的时候一起去科罗拉多岛的海滩上走走。提娜拍手说好，然后眯着眼问我说要不要回她的公寓换上比基尼泳装。
”好身材还是留到民丹岛在秀吧，那里人少，我压力小“。我断然回绝了提娜的建议，开车上了805号高速公路。
科罗拉多岛在圣地亚哥老城的西边，通过一条跨海大桥和圣地亚哥相连。岛上建有世界上第一座五星酒店，科罗拉多大酒店。酒店旁的白沙滩闻名于世。1920年威尔士王子就是在这片白沙滩上邂逅了辛普森夫人。之后在成为英国国王爱德华八世不久，国王就上演了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惊天大戏 -- 爱德华八世主动放弃了王位，并回到两人当年最初相逢的科罗拉多岛迎娶了温莎夫人。
世人对温莎公爵和公爵夫人毁多过誉，不过两个真心相爱的人能在一起是值得让人衷心祝福的。科罗拉多岛也因为这个爱情故事，吸引了一批又一批从世界各地来的情侣。虽然是后新冠时代，走在沙滩上，我和提娜身边一对对的年轻人依旧是络绎不绝。看着他们眼里的浓浓爱意，我悄悄在心里给他们点了个赞。新冠过后，人类繁衍的重担都在他们的肩上呢！
在沙滩上走了一会儿后，我问提娜，
“提娜，你会有厌倦做研究的时候吗，就是那种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毫无意义的感觉？“
提娜想了一会儿说到： “我会有啊，明矾。而且研究上遇到的挫折越大，这种无力感就越大。不过我觉得会有这种无力感，并不完全是因为研究。更多的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被人生本身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这个终极问题所困扰。 “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接着问：”那提娜，你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十多岁住在印第安人部落里的时候外婆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我现在讲给你听吧，明矾。" 
”创世之初，人出生的时候本来有两个头、四只手，四只脚。所以人是自然界所有动物中最强大的存在，强大到天上的诸神都对人类感到了畏惧。诸神害怕人的能力太强大会威胁到他们对自然的统治，就把每一个人都一分为二，变成了，一个头，两只手，两只脚。这样，每个人出生时就只剩下一半了。不过诸神在分裂人的灵魂的时候，没有操作好，导致在每半个灵魂里都残留下了了另一半的气息。也因此找回自己的灵魂伴侣就成为了人生在世的最重要使命。为了能找到自己的灵魂伴侣，人类发明了各种职业，钻研了各种学科。目的就是方便自己找到志同道合的另一半。“
讲到这里，提娜顿了一下。看着我问，“明矾，这个故事你听过吗？” 
看我摇了摇头，提娜于是接着讲了下去。
 
“这个故事我外婆讲给我听过很多次。等我后来长大了，知道这其实是柏拉图在《会饮篇》里提到的一个神话故事。可虽然是神话，我却很认同柏拉图的观点。对我来说人生最大的意义，也是人生的使命，就是找到自己的那一半。和这个使命比起来，权利，地位和财富都是可以抛弃的过眼云烟。就像是温莎公爵和公爵夫人的故事那样！ 
你呢，明矾，你觉得人生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问这句话的时候，提娜歪着头睁着大眼睛看着我。
“嗯，我嘛？我之前一直觉得人生的意义对我来说就好像是雾里看花，不仅看不清楚，有时候甚至有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感觉。不过最近这两个多月，自从遇到王田，自从他让我去日本，自从我在飞机上看那部《日日是好日》的电影开始，这个雾慢慢淡了，消散了。我觉得我人生的最大意义，和你一样，也是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对我来说也就是找到你，然后和你在一起。“
说到这里，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看着提娜。提娜也停下脚步，捧着我的脸，眼睛里蒙起一层雾气。良久之后，提娜把头靠进我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我，肩头微微抽动。
我拥着提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接着说：”很多人听我这么说会觉得可笑。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是一个每天在文章里埋头，在试管中穿梭而不觉稍累的人。我本来也一直这么以为。可是在我去日本前的那天晚上，当我离开盖瑞的办公室在走廊里碰到你的时候，我突然觉出一种孤独感。这感觉有若实质，痛入骨髓。应该源于王田在邮件里描述的那个画面，“  。。。我常常梦到一个她独自在一匹马背上，头戴蓑笠，身披斗篷，左手鞭，右手剑，在蓝色的月光下，在萧瑟的秋雨里，缓缓隐入远处的山谷中。。。“  而只有想到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孤独感才会消失。这一定是因为我们是对方的另一半吧，是因为我们的灵魂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提娜扬起脸，上面还挂着一道泪痕，笑着说，”明矾，我好高兴，咱们去吃个冰激凌庆祝一下吧。“
”好啊，庆祝我们不辱来人间的使命，不仅找到了生命的另一半，而且还外加一个HAF-L病毒，算是意外之喜！“。 
说起了HAF-L病毒，我心里突然一动：”我自觉找到了生命的意义这件事，是从和王田通信之后发生的呢。可王田他自己呢，对他来说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征服了病毒却没有昭告天下，是不是因为对他来说，生命中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最好是有，否则我虽然感激甚至有点儿崇拜他，但他置人类于水火之中的举动我可真心不能赞同！”
“两个冰激凌”。提娜已经拉着我走到了沙滩旁的小卖部。
那天下午我和提娜在沙滩上走了很久。走到后来，我们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但觉着天地间只剩我们二人，虽然没有说话， 却心意相通，只盼着时光便此停住，永不再流。




贴主:陈墨于2020_10_18 0:51:26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