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众生相：覆巢之下的封疆大吏们
原创 典军校尉 白驹说 2023-11-16 10:03 


△1911年10月11日，湖北军政府在武昌成立

01 武昌清宣统三年（1911年）十月九日，湖北武昌。“轰！”俄租界的一声炸响彻底惊醒了湖广总督瑞澂（chéng）的清梦。这一年来，对于革命党人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各种小动作，瑞澂自然是有所察觉的，只不过出于维稳考虑，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如今，手握俄国人查获的革命党花名册，瑞澂决定不再隐忍。于是，在一众狗头军师的鼓动下，当天夜里，瑞澂按图索骥，在武昌城大肆逮捕革命党人，被擒获者多半是新军军官。暴怒的瑞澂当即将为首的彭楚藩、刘复基、杨洪胜三人就地斩杀。给革命党来了一次突击扫荡，瑞澂可算是大松了一口气，他立马给清廷发报，表示自己这次可长本事了，没给咱旗人丢脸，已将不知死活的革命党料理得妥妥帖帖。清廷自然十分满意，对这位封疆大吏赞许道：“你能把祸患消弭在萌芽阶段，只用一会儿功夫便平定叛乱，办事还算迅速。”然而，这边瑞澂尚在沾沾自喜，但另一边驻扎武昌的新军可就坐不住了。总督大人能扫荡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不行，咱们绝不能坐以待毙！新军中的革命党人立刻躁动起来，遂决定于十月十日晚提前发动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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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日晚七点，武昌城内的工程第八营率先开火，武昌起义正式爆发。由于仓促起事，各路革命军缺乏统一指挥，因此战斗一开始便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局面，加上兵力有限，战事进展一度受挫。此时，革命军临时总指挥吴兆麟当机立断，立刻下令炮兵集中炮火猛轰湖广总督衙署，不惜代价支援地面攻坚。顷刻间，一发发炮弹划破苍穹，直奔衙署而去，时而有炮弹落入衙署之内，炸得瓦砾飞溅。而就在战斗最为胶着的关键时刻，本该坐镇中枢掌控大局的湖广总督瑞澂，跑了！若是连我都没了，这大清存或不存对我又有何意义？随着炮弹不时在身边炸响，瑞澂坚守的意志也随之土崩瓦解。见衙署各门正在激战，瑞澂慌不择路，急忙命人凿开后墙，率少数亲随趁乱逃出武昌城，直奔停泊在汉口江面上的“楚豫”号军舰。总督一跑，守城清军立刻作鸟兽散，没过多久，革命军成功攻入总督衙署，凡操京音者悉数枪毙。最终，革命军光复武昌城。
清廷接到重镇武昌失陷的消息后震怒不已，当即革了瑞澂这个大宝贝的总督之职，严令其戴罪立功。但显然，从放弃武昌那一刻起，瑞澂注定已回天乏术。很快，汉口和汉阳也相继光复，瑞澂只得随舰逃往九江。然而，九江也已乱成了一锅粥，九江的革命党听闻“楚豫”舰欲靠岸补给，公开悬赏二十万捉拿瑞澂。身处革命风暴眼，瑞澂早已没了湖广总督的权威，麾下军队日渐星散，就连座舰上的清军也心生怨念，不愿跟着这个过街老鼠挨枪子。事已至此，瑞澂深知自己已然穷途末路，于是他换乘商船，孤身逃入上海租界避难。瑞澂的临阵脱逃引发了朝野上下的一片哗然。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评价这位前两广总督琦善的宝贝孙子为三百年来弃城逃走速度的第一名，当真是完美遗传了家族基因。而朝中的御史言官们更是争相弹劾，要求朝廷将瑞澂枭首示众，以明正典刑。然而，在皇族姻亲关系的庇佑下，清廷虽下旨海捕瑞澂，但终是不了了之。瑞澂也算是为革命开了一个好头，正是有了他这个弃城而朝廷不咎的好榜样，随后各地督抚纷纷有样学样，不降而逃，革命因此也避免了不少流血牺牲。也难怪连孙中山都夸赞瑞澂这位好同志：“武昌的成功，实在是个意外，主要原因在于瑞澂的跑路……”


02 苏州宣统三年（1911年）十月十六日，江苏苏州。江苏咨议局议长张謇风风火火地赶到江苏巡抚衙门，为的就是来同江苏巡抚程德全商讨江苏乃至大清的出路。此时，武昌起义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国各地，而同为长江沿岸的江苏更是首当其冲，潜伏在江苏的革命党人也开始闻风而动，大有武装夺取江苏之势。正因如此，张謇开场便抛出了自己的方案：建议朝廷马上组建责任内阁，宣布立宪。对此，程德全深表赞同，来，张兄，赶紧拟个条陈，我来上奏朝廷。于是乎，张謇连夜加班加点，赶出了一份言辞颇为犀利的奏疏：既要清廷解散皇族内阁，又要下罪己诏，还要提前颁布宪法。程德全对状元公的条陈全盘接受，但他认为这事太大，光江苏提议未必奏效，非多叫些老伙计联名上奏不可。时值风云巨变，各地督抚都在观望，老程问了一圈也只有山东巡抚孙宝琦、热河都统溥颋愿意响应。一番周折过后，直到十月二十二日，这份请求立宪的奏疏方才电报清廷，然而对于程德全等人的最后谏言，清廷仍是置若罔闻。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朝廷怕是没救了，那咱们总得想办法自救不是，也就在这时，上海光复的消息传到了苏州。上海光复后，旅沪的江苏士绅开始积极谋划江苏独立事宜。十一月三日，五十余名士绅代表组团回到苏州，稍带手拉上新军中的革命党人，一齐前往巡抚衙门请愿独立，并共同推举程德全为江苏都督。乌泱泱的士绅军民袖缠白布而来，程德全立刻领悟到大势已不可逆，便对众人道：“现在正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此举也未尝不可，你们务必秋毫无犯，不要惊扰百姓。”随后，他做出艰难决定：成为首个反正的前清封疆大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往往是最难的。为表示自己破釜成舟的决心，程德全先是剪掉了自己的辫子，接着又将前清印信尽数销毁，巡抚大人与民同心戮力，苏州因此人心大定。十一月十五日，苏州正式光复，百姓无不欢呼雀跃，皆言自古革命从未有如此轻易达成的。此后，程德全以江苏都督的身份命令江苏下辖各地反正，又亲临前线誓师劳军，助力革命军顺利克复南京，随后，江苏全境光复。有了程德全的示范效应，苏州光复后的六天之内便又有六个省份宣布独立，至此，大清休矣！民国成立后，南京政府投桃报李，任命程德全为首任内务部长。关于程德全，记得我读书那会儿的中学历史课本也曾一笔带过，说他让人用竹竿挑落巡抚衙门屋檐上的几片瓦，以示革命必须破坏，摇身一变就成了民国的江苏都督。无论此事是真是假，程德全懂得顺势而为，最起码他的反正也让江苏百姓免遭战火荼毒。
为人臣子，程德全私德有亏；但牧守一方，他却无愧于民。
03 太原宣统三年（1911年）十月二十五日，山西太原。在接到父亲山西巡抚陆钟琦的急电后，陆光熙风尘仆仆地从北京赶到太原，第二天就前去拜访山西新军的实力派人物阎锡山。
遥想当年，陆光熙和阎锡山曾共同在日本士官学校求学，虽私交一般，但好歹有这层同窗的情谊，因此，陆光熙才会在这个当口找到阎锡山，希望借此帮助父亲缓解山西日益紧张的局势。自武昌起义爆发后，邻省陕西也在十月二十二日起义成功，山西革命党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每天都在谋划武装夺取政权。
卧榻之侧，有人成天都在琢磨如何掀了你的铺盖，这样的气氛下，出任山西巡抚还不到一个月的陆钟琦终日如坐针毡，时刻都在提防着驻守太原的新军。正当陆钟琦犯愁之际，恰好他的身边也不乏狗头军师，军师们立马集思广益，给巡抚大人出了一个好主意：将新军调离太原，前去阻击可能来犯的陕西革命军。陆钟琦听罢，认为这主意虽好，但也担心此举会激怒新军，于是，他一边下令新军开赴风陵渡、雁门关等地，违令者斩；一边又急召儿子陆光熙来晋，让他出面做做老同学阎锡山的思想工作，以配合老爹稳住山西政局。
然而，陆钟琦父子显然没有料到，在接到巡抚衙门的调令后，太原革命党人便已决定提前发动武装起义。也就在这般非常时期，阎锡山与陆光熙既为相互试探，又为相互稳住对方，二人便开始了这样一段对话：
陆光熙：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与百川兄一起研究山西省对武昌事件应当如何应付，百川兄如果有意见，弟可以代为向家父转达。

阎锡山：武昌事件的真相我还真不知道，黎元洪究竟是为了革命而起义，还是出于别的原因我也还不清楚，我们现在来谈论如何应付武昌事件是不是太早了点。

陆光熙：这个我们还可以再观察几天，不过我可以和你说，万一最后需要家父离开太原时，我也可以想办法做到。

阎锡山：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既然你来了，我们就更不可能说到那样的话了。李光熙的心境不得而知，但阎锡山的想法却是非常明确的，他这般老谋深算之人当然不会轻信眼前这位李衙内的言语，认为李光熙不过是施放烟雾弹，帮他老爹完成调兵的计划罢了。
最终，这番虚与委蛇并没能改变分毫，但阎锡山等人也并不非一点情谊不讲，革命军起义前下达命令，对陆钟琦父子只囚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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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九日凌晨，在总指挥姚以价“反清救国”的口号下，原准备开拔的太原新军突然调转枪口，趁所有人都在睡梦时分发动了武装起义。太原城战力薄弱的守备部队丝毫没有防备，在内应的配合下，革命军一举突入太原新南门，随后直扑巡抚衙门。此时此刻，革命军正在猛烈的撞击着衙署大门，沉闷的撞击声一次次震颤至陆钟琦的内心深处。很快，大门轰然倒下，革命军呼啸着涌入衙署内，击毙一切企图抵抗的清军。此前，陆钟琦就对陆光熙言明过：“大事不可为矣！太原如有不测，我必当誓死履职。你也是读书明大义的，到时候不要因妇仁之仁而害了我。”很明显，陆钟琦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太原。在革命军冲进衙署内堂后，陆钟琦厉声斥责众人：“你们这是要造反吗！”话音未落，高度紧张的巡抚亲兵突然开枪走火，双方遂爆发激烈交火。混战中，陆钟琦夫妇、陆光熙被当场打死，革命军顺利拿下巡抚衙门。革命军一路势如破竹，在对太原满城进行数轮炮击后，满城内旗人顿时人心大乱，四散奔逃。随后，城内清军悉数出降，太原正式光复。清廷接报后，下旨褒扬陆钟琦一家忠孝节义，赐其谥号文烈。而太原光复后，革命军迅速成立山西军政府，公推阎锡山为山西都督。一代山西王的传奇人生就此开始。
04 福州宣统三年（1911年）十一月八日，福建福州。“啪！”福州将军朴寿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力道之大，竟震得方桌吱吱作响。此刻的他已是火冒三丈，紧闭双唇，牙齿正咬得咯咯作响。闽浙总督松寿见状立马安抚道：“将军息怒，一切好说，一切好说。”而朴寿的双眼则死死盯着那份福建谘议局今天刚递交的照会，暴怒的情绪怎么都无法平复。自武昌起义以来，各省先后宣布独立，大清王朝风雨飘摇，革命的风暴自然也刮到了福建。就在今天，福建谘议局拿定主意，与其坐视革命党武装起义，不如学学江苏主动反正。于是，谘议局决定独立的照会就摆在了闽浙总督松寿面前，意思很简单：赶紧把权力交归即将成立的福建军政府。松寿也明白，大清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交权就交权吧，好死总归不如赖活着。但就冲朴寿这态度，显然他是肯定不会同意的，果不其然，朴寿紧握松寿的双手，老哥，咱们跟这些乱臣贼子拼了！其实，朴寿之所以选择顽抗到底，对他而言也是无奈之举。彼时，武昌革命军就发生过一些针对旗人的杀戮行为，《申报》等主流报纸也多有报道，这些消息不由得令朴寿等旗人子弟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降与不降都是个死，那还不如团结起来殊死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因此，朴寿早就开始武装福州满城内的旗人，统编为捷胜军，誓与革命军决一死战。在收到武昌起义的消息后，朴寿便着手将弹药库的子弹尽数搬到了满城，凡是十三岁以上的旗人男丁均配发枪支弹药，每日操练射击；旗人妇女也同样武装起来，每人配发利刃。除此之外，朴寿还在满城架设重炮，预埋地雷，打算与全城汉民玉石俱焚。眼看福州局势剑拔弩张，城内的官员士绅也不再淡定，纷纷劝说旗人切莫螳臂当车，希望促成福州不流血之革命，但终究还是无果。作为闽浙总督，松寿内心本就摇摆不定，眼看朴寿如此决绝，于是也开始心存幻想，便拒绝了谘议局的照会。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只能吃罚酒了。此时，驻扎福州新军也已悉数成为革命军，对朴寿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捷胜军形成压倒性优势，起义时机已经成熟。十一月八日晚，福州起义爆发。训练有素的革命军率先占据禹山制高点，将整个满城置于己方炮火覆盖之下，随后开始猛烈炮击。连番炮击过后，旗兵死伤惨重，而革命军则很快清除了满城外围据点，对其形成合围。双方在满城又激战半日，旗兵战力不支，开始溃败，随后打出白旗投降。清朝最后一任闽浙总督松寿看着满城烽火的福州城，心中万念俱灰。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松寿选择独自离开总督衙署，悄悄步入城中一商铺内吞金自杀，为大清王朝尽忠殉葬。松寿死后，清廷赐谥号忠节。
松寿虽死，但朴寿却仍想着负隅顽抗。在朴寿的策动下，满城旗兵在稍作休整后再次发难，扯下白旗继续与革命军血战。这一次，革命军坚决予以痛击，旗兵大败，满城告破，福州将军朴寿亦被生擒，随后被斩。
至此，福州正式光复。
战后，对于俘虏的旗兵，新政府给每人发放一块银元，当即遣散。只可惜这城内遍地尸骸，原本大多都是能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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