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霜行记》第三章:忠奸 (1)
英王失地諸侯亂,三監流言周公危。
克殷踐奄,征夫淪為匪民。
鹿池賜章,北地未少干戈。
何為忠?
南北戢兵澶淵誓,四帝相爭無義盟。
馬橋顯聖,米蘭敕後歡顏,
海上背約,五國城外春風。
何為奸?
值同治九年末夏,金陵城內暑氣不減,寅時小雨,其後霧氣漫街,更為悶熱。兩江總督衙門口前,熙熙攘攘,兵民雜行。兩江總督馬新貽适才檢閱箭道,正步還署內。對樓間,鐘十七正擦拭“士乃得步槍”(Snider-Enfield), 此為李鴻章特從英地購來,獨此一支。倚趴窗口,鐘氣穩神凝,準星瞄聚馬新貽。本是穩操勝算,其扣響扳機,未想忽刮一風,子彈由馬頭頂飄去,射入總督衙門牌匾。雖是街面嘈雜,馬等亦覺察些異樣動靜。見事不妙,張汶祥沖出人群,高呼大叫,其狀似欲沖過兵弁戒衛,馬便揮手示意,准其上前。得入,跪倒磕地,哭腔直吼:“冤!大人!冤啊!”馬正將其扶起,張猛然起身,由懷中抽刀刺之,直插脅肋,腸髒拖地,當場斃命,護衛兵弁來救已是晚矣。于樓間,十七淚流如柱,泣下沾衿。
“Seventeen? Seventeen? You had nightmares again” 鐘十七於夢中驚醒,身旁意膩偎依。 擺開交纏,鐘著衣穿鞋,意膩望向鐘錶,問道: “You don’t want to stay longer? it’s four in the morning.” “No
thanks.” “ We can do it again before the sunrise.” “Maybe next time, I really
should leave.” “Okay, love you, take care.” 鐘回首望其潮紅滿面,一時語塞,翻身便由窗下樓。路上行人不多,僅寥寥老叟老嫗牽狗閒步。歸艦,上甲板,見鄧世昌已在等候。鄧道:“十七終是歸來。”
鐘道: “未敢久留。”“吾好生羨妒。”“不敢不敢,小人今後不再出艦為好。”
“此系玩笑爾。”“自緝捕麥非噶以來,艦上少有事端,大抵賊逆已黔驢技窮。”
“若如是,則為社稷之福也。”“不知大人所為何事?”
“吾有一肇慶舊識,其子今往美利堅求活。吾已聯絡,邀其來英地相助。”鐘大驚,問道:“大人此為何意?此方有吾定不會出差池,何須他人之助。”
“十七操勞已久,恐怕…”
“此事可是中堂大人所托?”
“非也,系吾自行操辦。”
十七緘默良久,回道:“也罷,多一人鼎力,亦非壞事。”
將去,正卿撫其肩曰:“十七近日多行歇息,莫要勞壞身體。”“謝大人體恤,十七自有斟酌。”鄧吟道:“二八佳人體似酥 腰間仗劍斬愚夫。”
鐘未有理睬,拜而歸艙休整。
此月十三日,為英故紳史橋順 (George
Stephenson)百歲之辰。鐘十七與池仲佑,攜意膩,意媚共游慶典於泰恩橋。風波之後,鐘莫不多些倦意,池也不喜問些爭鬥之事。各街皆豎紅杆,彩旗花飄。路上車馬擁塞,盡飾以五彩。行者挪動,男著緊袖黑衫白衣,戴高帽,女多著淡紅,竹青長裙,以鮮花為簪。鼓樂佐和,夾道歡欣,終是有些春夏之意。有列各色機器及人物等雜戲,又以錦緞繪史橋順父子之相其上。史橋順者,創立蒸汽火輪車者也,此器引煤遷車,工業為用,英吉利之所以興也。其子史羅順 (Robert Stephenson), 子承父業,造火車可行之空中飛橋,海琛號即過此橋而入港。二人為國有功,頗有聲望,英地士民不遠千里,鹹來相聚,一為遊覽,二位奠祭。人群之中,鐘十七多感不安。又覺針刺火燎,又似水沸炙燒。來往英人有禮,照面皆寒暄安否,鐘卻冷面豎眼,不曾回禮。池仲佑甚異之,望其面色,多少不解何事煩心。一時,鐘心神恍惚,若實若虛間,仿佛又回那金陵四月,街頭人滿,寸步難移,其竭力前挪,終是見得中央刑台。張汶祥已是體無完膚,肉剔見骨,四肢搖擺風中,殘筋連脈,骨間稀疏,恰是一息風吹便要散架。望其左胸血口,心已被剜去,十七懼怕甚於憤懣,喘吸緊促。凝望血洞。又一瞬恍惚,鐘望見英人群中,一人著深青長衫,戴黑帽,分外顯眼,向其快步行來。三人正談笑歡盈,鐘獨覺不妙。十步之內,那人由袖中掏出手槍,槍口直指意膩,上膛扣動。驟然,十七沖前將其撲倒,槍響徹霄,射入空中,眾人見狀慌忙離散,哭叫貫天。鐘遂將其人制服,去帽探其相貌,竟為王仁烏。驚愕之余,四面英人巡捕已至,將二人同押往議政院 (Newcastle City Council)。意膩上前欲救,由滋鏗攔下,言道此等事端不涉為好,意媚仍是驚魂未定。
入議政院,鐘十七方才想起,池仲佑與鄧世昌皆曾告之,今日紐克所市長及郡長等本地官紳,邀林泰曾與丁汝昌會宴於此。巡捕將二人置於一室,裝飾講究,非是牢籠,兩桃木椅,一橡樹桌,留小食茶水,鐘更感不妙。王仁烏將槍交予巡捕,待其離去,便請十七就入對座,親自沏茶倒水。
鐘曰:“汝等奸人有何打算,此茶必有毒物。”王氏便為兩杯皆倒茶水,親自飲下,以示無毒。
鐘再言:“那便是茶杯有毒。”
王道“欲取性命,十七早已暴死於廣場之上爾。”
十七無言,飲下茶水,撫平心氣。
王曰:“此來不為他事,為休戰媾和。”
“收買便是收買,何須粉飾言辭。”“吾二人初于阿摩士莊廠相識,未曾相聽根苗。”
“既知吾名為鐘十七,汝想必已是打聽些許。”
“確乎僅是些許,未有戶籍,未有保甲。”
“吾自幼為中堂大人攜養栽培。”“那便不再過問。”“吾姓王名仁烏字可濁,福州府閩縣人。”“在京師有些許耳聞。”“吾二弟為光緒三年,丁醜科殿試狀元,翰林王仁堪。”“閩省自林鴻年後,至今惟令弟一員狀元。”“吾祖父為王慶雲。”
“曾文正公所薦棟樑,歷任秦晉兩省巡撫,兩廣總督,工部尚書。”“確是。”
“王兄家系蔭厚,何必來此犯這大逆之罪?”
“皆受徐宗伯,翁司空所托。”“徐峒向來惡西學如仇,但不解翁公因何掣肘洋務?”
“與你家中堂大人有隙。”
“莫要人家稱笑,購艦乃國家大事,豈可因私怨貽誤。勸汝家主人莫因解小仇而成大奸。”
“甚麼系忠?甚麼系奸?你家中堂大人便系大忠大善?蘇州殺降,坑屠降卒豈止萬眾?”
二人頗有面紅耳赤,皆稍飲茶水,再相論曰:
“吾見十七面熟,似是一位故人,可系江南人士。”
“非也。”
“那便確實怪異。”
“為何?”“兩江總督府內,好似見過十七,佩劍執槍,立于曾文正公之旁。”十七倏忽汗冒如雨,藏右手桌下,顫抖不止。
“不知王兄所言何事,未曾聽聞。”
王可濁狡黠一笑,再曰:
“無他,刺馬案時,吾曾仕江甯將軍魁玉幕下。”
十七更為不安。
見鐘不再言語,王曰:“護艦,炸艦,此非吾等能決。此番繫念汝年少,特來勸說,指點迷津,莫要因此事得罪,禍及無辜,牽連親人”
又將一信交予鐘,言道:“此上記有吾等住處,何時想通便來相會,餘躬自為十七與盛福大人說和。”
言罷便起身離去,鐘十七隨之。聽得廊內喧囂,料得宴罷。見林泰曾身旁一人,瘦臉長須,凹眼凸鼻,有騎將之身形,頗為眼熟,此人便是西行督操提督丁汝昌,字禹廷,自倫敦趕來赴宴。
丁禹廷道:“凱仕精通洋文,方才致辭滿堂鼓掌稱善,豈不華國乎?
林回道:“幸得國家栽培。”
二人見王仁烏迎面而來,拜之。
丁問道:“王賢弟,許久不見,未想于英地重逢爾。”
王曰:“亦為公事。”
林拜曰:“見過王先生。”
丁望其身旁之鐘十七,又問:“此為何人?”王道: “一故友也。”禹廷將其上下打量一番,撂言道:“速速剃髮。”十七仍是拜而不語。
出院路上,三人語笑喧闐,獨十七不可插話,默不作聲,心中憂懼並存。于院外,遇池仲佑與意膩,意媚等候。意膩忙上前去安撫十七。王遇滋鏗,笑道:“池小弟,近來安好耶?”池見之大喜,與鐘言道:“吾幼時就讀王家私塾,王先生曾教我《中庸》,《大學》。十七也與王先生系故交?”十七仍不語,臉色蒼白。四人目送丁,林,王三人歸去。見鐘無有大礙,池告之:“吾與意媚已訂,往南方一游,不日啟程。十七願攜意膩同去否?”
回言:“尚有公務,他日再會。”便轉身離去,意膩滿目幽怨。池勸道:“鐘兄,莫要再生禍事,吾將去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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