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湯木順家至海琛艦，約莫一炷香路程，期間池仲佑數提湯氏所論紐克所治安之弊，民眾多有酗酒惡習。吵得鐘十七厭煩不已，斥道：“何處無響馬強梁，池弟久居縣城，想必是過慣安逸日子。”忽而迎面走來三名英人男子，面相半大不小，臉冒斑痘，而皆是身長略壯。三人或被罵聲引來，領頭者上前挑釁：“Oh, two little Chinks shouting on the street in midnight.” 便將鐘，池二人圍住，操英地東北腔強脅：“Give me your money, and we might spare your lives.” 池慌搖鐘肩，勸道：“他三人所講是甚？從他便是。”見十七無動於衷，滋鏗心內火燎。領頭之人見其未有反應，吼道:“Give me your money! I will fucking cut you!” 十七面無波瀾，目露凶光，便從懷中摸出銀牌示之: “This is real silver. If you cut me, I’ll give you.” 而後將滋鏗護住，令其蜷縮地上。二英人低吼道: “Cut him! Cut! Cut! Cut!”, 領頭之人掏出短刀，大喝向十七刺來。其連刺兩刀，皆被十七晃身躲去，歎道: “You lost your
chance.” 刺第三刀之時，鐘由右側一閃，貼近入身，一刺拳正錘中其面門，英人躺地捂鼻，血漬滿臉。其二人見狀，欲由左右襲來，十七低身掃腿，絆倒右側之人，大臉撞地。又雙手擒拿，借力將左側之人摔倒街旁，隨後鎖臂扣喉，將其絞暈。被絆倒之人見狀欲逃，鐘取出手槍扣響，其應聲倒地。池滋鏗已是目瞪口呆，嚇得不能言語。未罷，十七騎上倒地領頭之人胸口，擒住衣領，聽其含糊言語: “You fucking Chink.” 其便右手成掌，連扇十下，扇得他七竅湧血，濺落半身。嘗得血味，鐘面目猙獰，如狼似豺。見其神智不清，十七又拾起短刀，將其左手中指剁下，乃是慘叫不止。後續之狀，令滋鏗終身難忘，恐怖如斯。哭咽啼叫間，十七將斷指吮吸，如嘗珍饈，又塞入那人口裡，不由其叫喚。再走近那街旁昏厥之人，將其一耳咬下，咬皮嚼筋，吞下肚去。方顯意猶未盡，而後喚道：“池弟，吾等當速速離去，莫要驚動本地巡捕。”滋鏗惶恐跟隨。將去，十七察看中槍之人傷勢，不屑道：“未中要害，幹甚在此裝死。”將其翻身，開槍射其膝骨，昏死過去。
一路二人不再交談，至海琛號，池先行歸於房去，憑欄嘔吐不止。鐘獨尋甲板曠處，點上一根捲煙，忽傳一聲鷹嘯，臨空白影掠過。不由得憶昔往事，自幼為滿洲旗人牽犬養鷹，這海東青之身形音色，至今仍曆眼前。不時，甲板聚滿水兵，似是圍觀何物，鄧世昌前來探看後，嚴令眾人散去。正卿手持一石板走來，見十七，問道：
“此物可是鴉片?”
“非也，為煙草，由紙葉而制，美利堅所產。”
正卿揮手將煙拍散去，坐於上風口，交以石板，上刻：威水龍王，入世治罪。
鄧道：“近日皆傳我水師來英取艦，惹惱本地龍王，因此食人以示懲戒。”
鐘輕笑：“雕蟲小技。”
“今日又有五名兵勇未歸。”
“可皆是山東萊州人，安徽安慶人。“
“確是。”
“管帶唯須操心艦上，安撫兵勇為重。方才小試身手，吾傷已然痊癒。再歇息數日，定去掃清賊人。”
正卿不得已而問：“敢問何時動身。”思慮片刻後，鐘回道：“已近月底，容吾操練溫習，添些膘壯，下月初六便去達痕。”正卿拜而歸去，有言：“煙味未能蓋住血味，明日定要好生浣洗衣物。”留十七一人於甲板，其輕撫左臂，泛出絲絲赤紅。
初六，鐘十七背帶行囊，著一身黑素衫，包青藍頭巾。離艦前，鄧世昌告之，僅兩員失蹤水兵登船有記入文案，一名李無厭，一名李無明。餘下五人成群出走，無人知曉名姓，叮囑之後鐘便辭去。正遇袁培英於甲板檢閱操練，二人擦肩而過，袁不悅問道：“賤兵，所去何處？”鐘未有理睬，直往艦下走去。袁揮鞭向鐘抽去，其聞聲身轉，擒住鞭尾。威嚴被損，袁迎面便是破口連聲大罵，滿嘴唾沫。“若不是汝炸了煤礦，龍王亦不會遷怒全艦！”
“汝不剃髮是想歸國後掉腦袋？”
“小龜兒子還在老子面前裝清高，早見汝那副腐儒模樣不爽。”
聞罷十七將行囊解在地上，正卿見狀便不再目送，歸入艙中。培英哧笑：“怎地？汝這賤兵敢對上官不服？”鐘歎道：“未想‘嗔毒’竟是我，貪嗔癡三者俱全，吾為最惡。”話音未落，鐘瞬身而動，虎躍向前，將袁撲倒在地。其連掄數拳，如星落海，血雨飛濺，培英脫身無術，喚來軍士拿他。兩軍士正欲來捉，十七目露凶煞，滿面是血，好似羅刹附體，將二人喝退。鐘再補數拳，袁已是頭腫臉脹，五官歪擰，口鼻淌血，牙落數顆。見培英已神志不清，十七終是起身，走出艦去，掏出絲帕將衣臉抹淨。
山城圍水黃綠照，神廟俯身拜古堡。步下山路長階，鐘十七來至達痕。一路風光，不似紐克所沉悶。無高樓飛橋，濃煙冒機器轟叫。多是矮房小道，教堂幽幽敲曉，鶯啼葉飄。行到市政廳外，正值假日，集市林立，多賣本地土產，瓜果酒食，衣褲帽袍。一巨像立於中央，爵爺身著戎裝，高帽踏馬。入市政廳，紅木白牆，堂上刻神祗於七彩琉璃窗，左右掛紅藍巨章各四，一十字盾章居中。拜問于一文員，尋郡長何處, 其言語多搪塞，不指明路。未想一紳士聞聲推開內門走來，此人身長八尺，外披及膝燕黑袍，內著排扣西衣褲，系斑紫鹿皮帶。神態莊嚴而帶親和之色，手拿方頂禮帽，步步生風而無有輕佻，一頭棕黑濃短髮，蓄髭上一字須，約莫四十餘歲。見此人儀表不凡，十七便知必是所尋之人姬阿顏 (Absalom Kean)，拜之奉上信一封。姬接過略覽，言道前日會議湯麥士，安雄拿，吉陀沙已然相告，本無需介紹信，後便領十七游遍達痕。
達痕之景，半島風光獨為一絕。山巒獨險，南立城堡，北築教堂，入雲接日，樹木半掩山腰，如世外隱士，不露真顏，威爾河繞島曲折，如流帶系于隱士腰間。一行相談果真甚歡，趣味相投。鐘知中英經典，姬獲過史學博士學位，二人談古論今，好不快活。得知姬曾為戈登 (Charles George Gordon) 副手，舊“常勝軍”參謀，因而熟通中文，帶蘇南口音。行至半島山頂，一片綠野曠地，兩圍石樓，南北教堂城堡對立。教堂者 (Cathedral)，歐西神廟也，為拜供天主之所，基督 (Christ) 之堂也；城堡者 (Castle)，堡壘也，故諸侯屯兵所用。此處多見本地生員，披黑袍，抱書卷，來回奔走，詢問方知石樓為授課之所。談及教會史，姬阿顏領十七入覽教堂。巨門高數丈，門環刻異獸，獅虎不明。外堂置二聖人衣冠塚，一為比德 (The Venerable Bede), 一為加瑟百 (St. Cuthbert)，掛十字木石樁。拜座數處，皆放軟席及燈燭銀器。全然素樸清爽，無奢華腐臭之氣。入內堂，燈火通明，由銀傳金，窗皆為七彩琉璃所制，灩灩閃爍，上多刻神祗故事。堂中多空座，置皮阿諾，有幼童吟唱聖歌。扇柱間裡，老少男女俱全，皆來拜謁。善信之徒多於此日休假，往教堂聽神父教誨，稱為“禮拜”。神父者，教中尊者也，通習教會經文《聖經》等典籍。歐西有設“神學”(Theology) 於學, 是為教育神父等神職人員。夫比德者，英國之太史公也，所著《英吉利教會史》為英國史記，今英人史家楷模。加瑟百者，為達痕主保聖人，其傳教化民，聞于英地東北，傳為“亞聖”。英地東北，古名“諾霜”(Northumbria)，主保聖人為艾丹 (St. Aidan)，為北地“至聖”。相傳加瑟百少時夢其魂歸天國，因循其故業，入會傳教。十七盡覽教堂內外奇觀，悉聽教會之史，乃是讚歎不以。
二人行至教堂後院，便坐於長椅歇息片刻。後院即為一圍長廊，紅木長椅供人停駐。長廊將內園包圍，園中綠茵叢生，一高石盆立於中。環中多白鴿灰雀，紅紫袍教士往來相迎，此景實是異域難見。見姬阿顏掏出長煙斗，填草點火，鐘十七疑曰：“此處可以吸煙？”回曰：“Don’t worry.” 鐘亦抽出煙捲，包做紙煙。姬笑曰：“Cigarette is for fag.” 回道：“I don’t care.”
“何不皈依基督？”
“吾信學而不信教。”
“儒教弑人，道佛趨惡，拜聽加瑟百之福音何如。”
“若加瑟百能助我等破案，便信於他。”
“中土之教，而今已悉數崩壞，此方基督教正漲潮尖。”
“博士亦通十字軍之故事，人心生惡則立邪教，人心向善則辦義行。”
姬阿顏吟道：“Let the sun go down and the earth becomes still, and let the Son of God draw near… As day begins to fade, let
treasures of dark draw near. You called Cuthbert out of the darkness of night
to be the Fire of the No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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