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希特勒：怎么获得权力
上一讲谈怎么保持权力，这一讲谈怎么获得权力。
美国总统尼克松曾经要大学者莫尼汉推荐政治传记，莫尼汉首选这一讲我要介绍给你的这本书，《大独裁者希特勒：暴政研究》，关于希特勒的经典研究。它关注作为权谋家的希特勒如何起于草根，利用并挑动社会的极度分裂，升到顶层，然后锤炼出恐怖的国家机器。
我一节一节讲。
第一节：慢进
1924年，啤酒馆政变失败，退役中士希特勒学到深刻教训：不要跟军队对着干。国防军是魏玛共和国政治的终极力量。
他决定转而通过选举合法上台。“民主必须用民主自己的武器来击败。”先掌握政权，再发动革命，让国家权力成为革命的盟友，而不是敌人。最好是掌权者把权力让渡给他，而不是逼得他去夺取。
当然，希特勒从未完全放弃用暴力夺取政权的另一手准备，冲锋队、党卫军始终是纳粹另一大支柱。两手准备总比一手好：有暴力威慑这张牌，现体制才有动力来拉拢他。
魏玛共和国的基础是中间派的联盟，同时受到来自左右两翼的攻击，好在这左右两边不可能结盟，所以中间派的联盟还能维持，直到大萧条到来，经济崩溃，社会极化，中间派不得不向左或者向右寻找出路。
大体而言，左翼力量有组织没有硬实力，右翼力量有硬实力但组织不足，中间力量组织和实力都不足，但一直以来有选票。希特勒站在极右，本来很小众。大萧条给希特勒带来了机会，他主动靠拢并接纳从中间往右走的选民，拓展票仓，从小众极端政党变成了举足轻重的大党。
首先是讨好农业利益集团，包括农场主和农民。这不难，因为利益一致，都强调食品安全，都要求补贴本国农业，都仇外。
然后是决定对资本家的策略。纳粹的全称可是叫作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政纲是反资本家的。资本家和工人的利益是冲突的。资本家掌握着资金、媒体，而工人有选票，如何兼得？
希特勒决定靠拢资本家，他为此不惜与纳粹左翼领袖决裂，后者支持罢工，主张经济国有化。希特勒说：不用担心失去工人，工人只关心面包；现在资本家对我们更有用。说到底，驾驭工人也好，驾驭资本家也好，关键都得有强大政权。
这就是希特勒在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取舍：他两头都不取，也两头都不舍。有用就用，用后即弃。一切都是工具。
再然后是接收右翼支持者。传统右翼是资本家、容克地主、军队将领统治的贵族党。他们敌视魏玛共和国，仇恨左翼，但提不出向前走的政纲，只想回到不可能回得去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那种体制。可除了他们自己，没人想回到过去。
希特勒不同，在极端主义上升之时，他给那些受大萧条冲击的中产阶级和下层民众，提供了一种中下层自己的极端主义：反魏玛，排犹，反对大资本，反共，反凡尔赛和约，反战争赔偿，高扬民族主义和泛日耳曼主义——无意回归过去，完全面向未来。他向资本家许诺反共和保护财产，向军队许诺扩军，向右翼许诺打倒魏玛共和国，向底层许诺推倒重来。总出路是让德国重新强大：群体觉醒，凝聚意志，站起来。
第二节：宫廷政治
1932年，魏玛共和国举行了最后一场总统选举，之后的形势是这样的：中间派被时势击垮，右派想回到过去，向前看的只有极左翼和希特勒。
极左翼在动员和组织能力上是惟一能与纳粹抗衡的敌手，但受意识形态约束，他们动员和组织的对象只有工人，而且还忙于斗其他左派。希特勒不然，无拘无束，目标明确，身段灵活，他发动的对象是所有不满现状的阶层，什么都可以用，什么都可以用后即弃，还多了一个极端民族主义这个最强动员工具。
对希特勒，右翼的态度一开始是鄙视，然后是想利用。魏玛政府末期先后执政的两位右翼总理，都想将纳粹这匹野马纳入右翼的笼头，打造右翼与希特勒的联盟，将希特勒拉进体制。
其中一个没做成，因为他不肯给出希特勒的开价，希特勒要当总理，其余免谈。一个以为自己做成了，他给了希特勒总理职位，同时设下重重禁制，诸如内阁中几位部长由右翼委派，见总统兴登堡时谁必须在场之类。他以为希特勒在禁制之中只能乖乖当他们的傀儡。
两人的策略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惟一的区别是其中一人开价更高，从而犯下最后一个错误：他低估了希特勒，以为体制内部约束能约束住那个反体制的力量。
希特勒早己决心不是用革命获得政权，而是获得政权后再开始革命。在他合法地获得政权之后，接下来就是滥用权力以获得绝对权力。那些禁制要么被直接无视，要么很快失去现实意义。进入宫廷中心之后，宫廷政治不再能约束希特勒了。
第三节：快进
1933年3月，希特勒上台。
一个多月后，国会纵火案发生。希特勒从总统兴登堡那里获得紧急状态授权，暂停实行魏玛宪法。然后在紧急状态期间举行大选。全力发动已在手中的政权资源，宣传、动员、资金都不再是问题，直接将纳粹冲锋队变成协警，暴力打击对手。
这次希特勒获得了43%的选票，成为第一大党，虽然没有达成希特勒的目标2/3多数来废除宪法，但那又怎么样，希特勒还有另一条路：一边在街上抓反对派，一边让国会通过授权法案，直接把国家权力让渡给希特勒。国会之中，只有左翼反对，从中间往右的所有政党全部赞成，压倒性多数授予希特勒绝对的权力。
右翼总统兴登堡意外地成为魏玛共和国最后的支柱。他手握最后的权力，也拥有绝对力量军队的忠诚。但是，他太老太累，也并不认同魏玛体制。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他在职业政客们的操弄中不停转向。他希望保有军队的完整、职业化和崇高地位，他希望军队免于参与内战的命运，他希望政治家们能产生一个在议会中占据多数的政府。没有一个实现。在临终之际，兴登堡只剩下第一个希望，那就是保有军队的地位。
希特勒与军队的交易主要是两条承诺：重新武装德国；绝不将军队拖入内战。上台以后，纳粹席卷德国，打碎并用纳粹重塑德国一切制度，但跟一切底层革命一样，这种席卷一切的洪流总要有停下来的时候。什么时候停下来？在什么东西面前停下来？
冲锋队是希特勒的一条狗，也是纳粹中最令人讨厌和最难以约束的势力，其使命是担当一场最好不要发生的暴力政变的先锋队，成为一个最好不要兑现的威胁：要闹事，但不要跟军队正面冲突。
但这是希特勒的目标，不是冲锋队的目标。冲锋队领导人的终极目标是以300万人的冲锋队吞并军队，自己成为德国全部军事力量的领导人。
军队绝不容忍。兴登堡警告希特勒：要么搞定冲锋队，要么我解散政府，军人专政。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兴登堡快死了，谁接过他的位置成为德国总统和军队最高领袖？希特勒自己要成为这个人，但这需要兴登堡和军队认可才行。
进要在兴登堡死后掌控军队，退要避免军队绝望之下接管政权。经过一个月的内心交战，希特勒选择长刀之夜。一夜之间，冲锋队领导层在德国各地被一网打尽，立即处死，一共死了500余人。
与冲锋队领导层一起被干掉的，还有曾经跟希特勒意见相左的纳粹左翼领导人。既是算旧账，也是向军队和右翼进一步示好。
军队将领志得意满，再一次证明自己是权力背后的权力，又不必走上前台脏了手。他们太过短视，也跟所有人一样太过低估希特勒。纳粹泥石流迟早会席卷军队，无非是在希特勒认为合适的时间。下一次他用的是党卫军，一个比冲锋队更忠诚更致命也更好用的工具。
几个月后，兴登堡死了。总统与总理两个职务合并，集于希特勒一身，另一个新头衔是德国武装力量总司令。此时，除了纳粹以外的所有政党，包括右翼党派在内，均已“自行”解散。引虎入阁，被虎所噬，明白以后已经太晚了。
本讲小结
最后讲些感想。
第一个感想：领导人比所有人都更早和更透彻地理解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所有人要么是敌人，要么是你的同路人，敌人不必说，同路人走着走着，你总要跟他们分道扬镳。与你一起走到最后的，只有你自己。
第一段路，一起走的是盟友。
第二段路，一起走的是亲信。
第三段路，一起走的是接班人。
第四段路，自己走。
分道时，如果是刻薄寡恩的领导人，会把上一段的同路人当叛徒消灭；如果是宽仁自信的领导人，会杯酒释兵权。不管刻薄寡恩还是宽容自信，领导人的下一段路不带上他们走了，哪怕他们还想跟着走。
第二个感想，希特勒使用了古典的马基雅维利打法：
总要有多个选择，始终左右权衡，犹豫不决；
让局势选择方向；
作出决定则坚持到底，斩草除根；
决定性地采取单方面行动，改变整个游戏的结构；
一次打一个目标，其余目标先稳住，甘言、贿赂、威胁、哄骗，无所不为；
了解对手特别是对手的内部分歧，分歧能拖慢他们的反应速度，钝化他们的行动决心；
暴力与表面合法性都极为重要：暴力为本，但能不用最好不用；表面合法性给对手以说服自己不对抗的理由；
反正要撕毁的协议，不妨大方点。
思考题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轻视希特勒？
说完了希特勒，下一讲，我们来聊聊《战国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