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负利率时代如何生存
这一讲，我跟你讲讲负利率，以及你能怎么办。负利率可能是全球金融和经济界未来最重要的方向。
我先来讲现实，负利率已经是现实，而且从现在的趋势看简直要成为主流。从几年前开始，负利率从不可想象到变成现实，到今天在欧洲加日本，占到全世界接近三分之一GDP总量的经济体里变成常态，再到美国总统特朗普强力要求美联储向欧洲负利率看齐，眼看着它就快要一统天下了。所以，利率在现实中可以是负的，它就摆在那里。
但是，听到“负利率”这三个字，你要是正常人，第一反应就应该是，利率怎么能是负的？讲道理，利率不应该是负的。
负利率为什么出现
关于利率有很多种解释，资金的价格、风险的补偿，等等，我就不讲那些了，我讲最好理解的这一种：
人活着就需要吃穿用，你既可以当下就把吃穿用的物品消费掉，也可以借给别人，将来再拿回来。拿回来的比借出去的多一点，就叫利息。
之所以要收利息，是因为你放弃了在当下的消费，变成延期消费。同样数量的物品未来再消费，给你带来的效用，总是不如现在就消费。劳动跟电一样是不能储存的。通过货币这个中介，人们彼此跨时分工合作，在分工合作的网络中实现价值的储存。
正因如此，同样一个东西，明天才拿到，比不上今天就拿到。未来别人还你的物品一定要比你借给他的更多一点，才能补齐你的效用，否则你为什么要借出去呢？就算你心地特别善良，这个解释也是没用的。因为即使有你这般善良的人，在长时段的市场交易中早就应该被消灭了。
这个解释把利率锚定在人性+理性的基础上，不能再更强有力了。就好比全世界的快递服务都有普通版和特快版，特快版总是比普通版贵，从来不会有特快版反过来比普通版便宜。负利率就好比这种完全不合理的事情，它竟然发生了。
完全不合理的事情，在现实中不仅已经发生了，而且变成了重要趋势。
说起来，这么多经济体搞起了负利率也是有道理的，就是要刺激经济。过去这些年，货币政策先降息，降到降无可降，经济还是不振；那就搞量化宽松政策，也就是政府多印钞票，结果印了许多钞票，经济还是不振；最后，一不做二不休，推负利率。对应的流程是原来靠负债投资刺激经济，结果经济没起来，反而是债务沉重到负担不动，降息不行，印钞票也不行，干脆用负利率直接把负债给砍下去。
从治病的药吃起，吃到猛药，到今天开始吃续命的药，经济病人救成了什么样子有目共睹。而货币当局，通过下这些药实施的社会财富再分配，却进行了一轮又一轮，实际上进一步拉大了贫富差距。借不到钱的人，过去十年在社会财富分布中的位置稳定下降，而借得到钱的位置急剧上升，这事在哪儿都一样。
表面上是刺激经济的道理，但能支撑这件不合理的事变成现实，我认为背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现代货币权力完全掌握在政府手中。政府想让它怎么样就怎么样，甚至让它脱离最朴素的属性，变成一个抽象的类似数学符号的东西。
既然数学符号有正有负，那利率也就能正能负。如果利率一降再降也无法引导经济走向政府希望它走的方向，那就打到负利率，看看行不行。
货币本质是外挂
货币本质上是交易的外挂，以提高交易的效率，扩展交易的边界，加深交易的深度。货币作为外挂要服务于交易，好比狗摇尾巴；但它相对于交易又有一层抽离，正是因为这一层抽离，加上政府对货币垄断权力越来越激进地使用，使得两者关系倒置，好比尾巴摇狗。
一部货币史，既是货币由市场发明创造，促进商业发展的历史，也是它被政府干预，再到最后被政府全部控制的历史。
最早物物交换，没有政府什么事；用实物担当货币中介，也没有政府太多事；到铸币专门化之后，政府的货币权力才大为扩张，但市场也不是全无对抗，所谓劣币驱除良币，就是市场对政府的自发反弹——谁说就你政府能造劣币？
直到上世纪70年代，美国政府将美元与黄金脱钩之后，全世界才彻底进入完全意义上的法币（fiat money）时代。现代法币消灭了传统意义上的劣币良币，换个角度看，就是把劣币的发行权垄断在自己手上。一张纸印多少数字就是多少钱，你说它是劣币还是良币？
当然，政府不是白白垄断货币权的，它加进来的是信用，并用自己的信用把其他人的信用挤了出去。
这信用有两面。正面看，政府信用通常是任何一个社会中的最高等级信用；反面看，政府信用的基础是垄断了合法暴力，对应着本质上是不受约束的合法伤害权。一种货币是良币还是劣币，就看不受约束这一面还有没有自律。
负利率大行其道，对应着那些政府的货币权力不受约束的过度扩张，对应着对社会的过度榨取。政府的货币权力太过强大，太过傲慢，只关注缓解短痛，放弃对未来的责任。把不可想象的事情——负利率，强行变成现实，叫作逆天。
对普通人来说，负利率下，存得越多亏得越多，人们完全没有储蓄的理由，但储蓄意味着社会对未来的投资。负利率下社会不储蓄，意味着投资的责任只好落到政府身上。这些国家国进民退，短期看是边际效应越来越小，长期对经济来说更不可能是好事。
负利率常态化对养老更是灭顶之灾。人们一生劳作，小心储蓄，指望用储蓄投资收益来支撑退休后同样的生活水平。这本来就已经是越来越难，主要经济体面临普遍的人口老龄化，使它无论在哪里都已经难以为继，滥搞负利率将带来更致命的一击。不仅投资收益没有了，甚至不断消耗本金，这谁顶得住啊？
如果负利率蔓延的话，普通人对负利率唯一的终极对抗是从银行提出存款，把现金放在床垫下面，不给利息就提现。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好办法，首先是你不大可能存放太多现金。其次你虽然可以保有现金，但政府不用碰到你的钱照样能拿走它，多发点货币就行了。我担忧总有一天会出现这种最坏的情况，政府如果愿意的话，连这点自主权都不会留给你。
照现在的趋势看，法币进入无现金状态，会比人们预期得要快。这条路径怎么走已经很清楚了，它可以通过数字货币。政府永远不会接受比特币，但很可能在它的刺激下加快数字货币的研发和实施，并最终用数字货币取代所有现金。
估计总有一天，使用现金会被视作只有犯罪分子干的事。不要说政府做不到这个，只要它决心做，它就能做到。印度前两年废除大额钞票，说做就做了。政府很多权力受到制约，但货币权不属于其中之一。只要全社会数据化到了足够成熟的那一天，政府就会将现金当作法币的敌人。
天秤币没戏
所以我认为，扎克伯格搞的天秤币（Libra）必须死。按照他们公布的白皮书，现在天秤币的搞法叫作稳定币，就是跟美元、日元、欧元等组合出来的货币篮子保持一比一关系，说起来是天秤币有对应储备，但反过来看本质，就是要给现行法币加个外挂。
其实，货币、法币本质就是外挂。货币好比洋葱，皮剥到最后，还是皮，并没有一个底层的本质。现代法币更是如此，底层是政府的一张嘴而已。如果各国货币当局居然放行了天秤币，等它这层外挂的外挂用久了，争取到人们的普遍信心，那么，这一层外挂随时可以宣布独立，底下那一层法币就被晾在那里了。各国货币当局被天秤币忽悠住的唯一可能，就是它们被自己的法币忽悠了，以为法币本身不是洋葱皮。但我看它们一个个清醒得很。
今天，全世界离负利率最远的主要经济体就是中国。中国当前是利率最高的主要经济体，是全球负利率大潮下几乎唯一的中流砥柱。
从大势上，瑞信董事总经理陶冬认为，应该趁现在部分资产还有合理收益的时候尽快锁定长期稳定收益，不要纠结现在的收益比过去已经低了很多，生态环境已经变了。我认同他的逻辑。现在的投资收益确实不高，却有可能是未来很长时间内最高的。
本讲小结
这一讲我跟你讲了三个要点。
第一，全世界三分之一经济体强推有可能占据主流的负利率，是不应该发生的。这事不对，对应着这些政府货币权力的滥用。
第二，不对归不对，现实摆在这里，你要认真考虑能锁定长期收益率的投资品，不要嫌现在收益率低，将来会更低。
第三，就照现在的那个搞法，天秤币没戏。它忽悠不了以忽悠为生的中央银行家们。
这一讲，我给你的推荐阅读是悉尼·霍默和理查德·西勒写的《利率史》（A History of Interest Rates, by Sidney Homer, Richard Sylla）。
思考题
听了这一讲，假设你能找到锁定长期收益率的投资工具，接下来你必须首先考虑的风险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