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厕所，和“反标”

我们的公社中心校，由小学部和初中部组成。大约有十三四个班，每个班50来个学生。小学的教室和初中部分列操场的两侧，中间靠操场的边上是学生们的公用厕所。
大概是71-72年左右的一个冬天，上午的课间休息时间。苏南的冬天，屋子里没有暖气，教室里的温度和室外差不多。学生们忙着暖和冻僵了的手脚。女生们跳绳跳橡皮筋，男生们更喜欢“扎油油”。办公室和围墙之间形成了一个向阳的墙角。二三十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紧靠着一面墙，拼命往墙角那里挤过去。大家一边拼命地用肩膀把排在前面的学生顶出去，一面边要抵挡后面挤过来的人。谁能坚持到最后，挤到了墙角最里面的一个，谁就胜利了。大家“嗨呦”“嗨呦”有节奏地喊着，随着节奏连拨带推地往里面挤。有时，为了取得胜利，三五个同学组成一个小队，分工合作。身体最强壮的种子选手去挤，其他的，有的去把排在前面的人拉出来，有的用身体去抵住种子选手，防止种子选手被别人扒拉出来。“扎油油”的现场，总是喊声震天，热气沸腾。每个人都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有时也闹得鬼哭狼嚎。
这天我们正在“扎油油”闹得不可开交，突然有人说，学校外面来了一辆吉普车。大家也顾不得学校不得擅自出校门的规定，呼啦呼啦地往校门口跑去。
学校隔壁，就是公社革委会的所在地，简称“公社里”，是由当地最大的寺庙，“大庙”，改成的。我们出来一看，公社里门前的空地上，真的停了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以前，我们只是在电影里看见过黑不溜秋的吉普车。这真的草绿色的吉普车，大家还是第一次看见。同学们把吉普车围了起来，大家争先恐后，都想挤过去亲手摸摸这吉普车。
大家正在热闹着，就看见公社里走出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来。是县公安局来的人。走在前面领路的，是公社人武部的郭荣华部长。郭部长个子不高，镶着两颗金牙。对我们小学生来说，他就是凶神恶煞。我们扒拖拉机，翻墙看电影，打架时，常常被他逮住。
郭部长见到了学生们，就大喊起来，“看什么看，全部回教室去”。
于是，我们就呼啦呼啦地回到学校里。但却上不了厕所。
学生们的公用厕所外面，站了几个老师，不让学生们去厕所。
我们只好全部回到自己的教室里。
老师来了，手里拿着一些白纸。老师把白纸发给每个学生后，要求我们在白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抄写十遍的“打倒刘少奇；毛主席万岁”。
我们知道出来大事了。肯定是厕所里出现了“反标”（即“反动标语”的简称）。现在是来对笔迹了。
学校的简易厕所是蹲坑，臭气冲天。石灰墙上，乱七八糟地涂满了各种各样的字，有的是笔写的，更多的是铅笔刀刻的。谁平时也没少乱写乱刻。
大家都明白，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于是，学生们个个神色凝重，人人小心翼翼地在白纸上写着“打倒刘少奇；毛主席万岁”。边写，边在心中祷告，千万别对上笔迹啊。
老师把我们的白纸收上去交给了郭部长和县公安局的干部。学校里把厕所的墙重新粉刷了一遍以后才重新开放。
以后的几天，我们都提心吊胆，尤其害怕老师突然来找我们去办公室。
不过，后来什么事也没发生。
感谢厕所，感谢反标，感谢毛主席，感谢刘少奇，让我们在弱冠之年，就大开眼界，亲眼看到了美军的吉普车。所以，多年以后我来美国买的第一辆车，就是吉普的大切诺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