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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寻尘香 下部(第17章)苦难

送交者: 布鲁司[♂☆★★声望品衔11★★☆♂] 于 2024-11-15 9:55 已读 366 次 4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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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穿行山门,浮华时灭时生;举杯对月向神明,一缕沉香落凡尘。

第17章 苦难

得知陈熙容答应让小美出国读博,林医生一脸惊讶,玩笑里带着喜悦:“熙容真是偏心,我说了那么久都没用,老同学来两句话就同意了。”

陈熙容的脸似乎红了一下,语速有些急切:“今天早上,我去帮婆婆起床,婆婆说该让小美尽早离开这里,不要耽误她的前途;是小美昨晚和婆婆说了出国的事,又把昨天说出国好的话告诉了婆婆。”停一下又说:“小美全靠你们,你们都觉得好,自然不会错。”

林医生笑,说:“那就好,你上楼去和两个女孩说一声吧,她们不肯睡,一直在等着好消息。”

陈熙容起身往楼上走去;不一会,楼上传来女孩欢呼雀跃的声音。

“你们是初中同学吧,蔡先生那时是不是喜欢熙容?”林医生问,直接得让蔡文胜猝不及防。

“是,不过她应该不知道,我只是单相思。”蔡文胜说,林医生的话语和目光犹如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能把人本能的防御轻易破开。

“我医学院毕业后当了儿科医生,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见过无数家庭的悲欢离合;我自己没有成立家庭,没有小孩,所以把小美当成自己的女儿。”林医生说着叹口气,接着又说,语气柔和不少,“蔡先生是重情义的人,我还想请蔡先生帮我一次。”

这时,陈熙容从楼上下来,脸上还带着笑容,重新在火盆边坐下。

“熙容,过完元旦我准备退休了,回老家陪我妈,以后见面机会就不多了。”林医生边说,边把三个柿子饼放在火盆边的小铁架上,“小美出国是件大喜事,加上老同学蔡先生光临,今天是个好时机,你和我们说一说纠结在心里的事,好吗?”

陈熙容闻言低下头,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林姐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那好,我先和蔡先生说说,你一会再决定。”林医生说,然后看着蔡文胜,“这还是好多年前的事。”

被救回来的来弟受了巨大的惊吓,一直不敢出门,不肯见陌生人,晚上经常在噩梦中惊醒,林医生知道她是患上了急性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每天下班,林医生都从医院赶过来,除了了解情况、对症下药,还按院里心理医生教授的方法给来弟做心理治疗;小美也懂事地陪着姐姐,和姐姐说话,给姐姐讲故事。

几个星期过去,来弟有了明显的好转,小楼里重新传出了两个女孩清脆的笑声。

之后的一天下午,招弟突然给林医生打电话,说陈熙容病了,躺着床上不能动;林医生急忙赶了过来,一摸额头热得烫手,人也几乎昏迷,赶紧叫救护车送进医院。

几天后,陈熙容的病情控制住,体温逐步恢复正常,她向主治医生要求出院;主治医生却找到林医生,说可能需要心理医生介入治疗。

原来,在入院时发现,陈熙容的高烧是因为严重的炎症,而炎症来自大腿上的伤口,已经感染化脓一段时间。

“大腿内侧密密麻麻全是伤口,新旧不一。医生会诊后,认定伤口是用针插入形成,并且扎得很深。”主治医生说,“我们推断,最早的伤口大概是四五年前;从伤口数量来看,她应该是受到过严重创伤,没得到治疗,转变成慢性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你的意思是,伤口的来源都是自残造成的?”林医生诧异地问;主治医生点点头,说这个病会长期存在,有意外刺激时容易复发;除了对症的药物,最有效的方法是心理干预,对应激事件进行分析,将内心的情感释放出来。

林医生到病房看陈熙容,只见她脸色苍白,脸颊也凹陷下去。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病,已经习惯了。”陈熙容说,努力挤出一点笑容,看得林医生一阵心酸。

“就算不能根治,也可以缓解啊。”林医生握住她的手,心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为什么要独自忍受痛苦,有什么心结不能告诉我吗?”

“我不想说。”陈熙容说完,两行泪水像小溪一样从脸上滑落。

火盆的火光闪烁摇曳,仿佛也在为往日的苦难动容。一时间,三个人不说话,静静听着火花飞溅的声音。

“十几年过去,为了你和小美,是时候把心结打开了。”林医生打破了沉寂,她不甘心放过这个机会;在来弟失去丈夫回家的那段时间,她清楚地知道,白日里焦急忙碌的陈熙容又一次在夜里,用针刺的痛苦来抵抗生活的黑暗;而最近这些天,她似乎感受到紧张焦虑在陈熙容身上又重新出现。

陈熙容没回答,只是低下头,长长的黑发像瀑布一样落下。

“我也有个心结,今天机会难得,让我先说吧。”蔡文胜说话了,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的脑部有个肿瘤,这次回去后要做手术。”

没看两个女人诧异的面容,看着炭火忽明忽暗,蔡文胜平复一下心情,安静地说了下去。

几年前,一次例行体检;蔡文胜说自己时不时有偏头痛,于是家庭医生让他做脑部检查。提心吊胆的一周后,医生说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脑瘤,好消息是只是脑膜瘤,这种瘤大部分是良性,且生长缓慢;可以先观察,没有变化就保持现状,如果发现增大就要考虑手术切除。

之后每半年做一次检查,一直平安无事,直到最近这一次。医生说肿瘤有变大,虽然缓慢,但一旦开始变化就会持续下去;接下来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观察,不严重影响生活就不手术,但以后手术效果不好;二是尽早手术,解除隐患。

屋子里依旧安静,炭火边的柿子饼被烘烤得发出“滋滋”的声音,蔡文胜伸手把柿子饼换了一面,继续往下说。

肿瘤的位置不太好,在颅骨底部,靠近重要的神经和血管;如果只是部分切除,复发的可能性很大;需要全面切除,这样就有了一定的风险。

医生说,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会出现一些不良后果,比如视力损伤或丧失,血管破坏会引起脑出血,最坏的结果是植物人;当然,成功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八十,相对于肿瘤,这个可能性是可以让人乐观起来的。

“我怕黑,很恐惧在黑暗中度过余生。万一遇上那百分之二十,还不如自我了结。”蔡文胜说,以故作轻松的自嘲做了结尾。

“真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林医生思来想去,最后只能说出这句话。

“我得谢谢你。”蔡文胜笑了笑,“回国这段时间,每天都要假装一切安好,其实一直很压抑,现在说出来就舒坦了。”

三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直到陈熙容开始说话;她的声音迟缓艰难,仿佛在揭开一层层坚硬的血痂。

那还是四十年前的一个下午,操场上仪仗队的排练已经结束,同学们纷纷离去;陈熙容和隔壁班的宁晓霞在仓库里清点乐器,工宣队罗队长在本子上记录着。清点结束,罗队长让宁晓霞先走,陈熙容留下,陈熙容赶紧说家里有事要回去;前几天只剩两人时,男人曾有意无意触碰她的身体,让她心有余悸。

罗队长不耐烦,挥挥手让她快走,门“哐”的一声在她身后关上。出门后的陈熙容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她担心独自一人的宁晓霞被欺负,便往办公室跑去,正好遇见班主任林老师。

从女孩慌张的神情和话语里,林老师立刻明白了。她赶紧跑向仓库,从仅有的一扇窗户往里看,模糊看见两个身影正在纠缠;林老师气得全身发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奋力砸向玻璃窗。

几天后,县里下通知,解散学校工宣队;罗队长从学校调回矿山,第二天就被安排到采矿第一线。

开学后的第一天,班里从新选举班干部。原来的班长罗兵落选,学校里开始有关于他父亲的流言;班里捣蛋大王张军发明了新的口头禅:不是我军无能,是敌军耍流氓。

一次课间休息回来,只见张军在讲台上激动地挥舞双臂,大喊大叫:“今天是替天行道,明天还要为民除害。”教室角落里,罗兵的上衣被撕破,身上沾满地上的水泥灰,鼻子上的血迹和泪水混在一起。

陈熙容不忍再看,心里难过得想哭,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男孩曾让她心动;记得在孔子庙时,别的同学都在向圣贤祈求比赛获奖,只有她在祈求能天天见到喜欢的男孩。

两年后,罗兵的父亲失足掉进排水渠,早已离婚的母亲从外地赶来,接上他匆匆离开矿山,再也没有回来。

十几年后,罗兵找到了陈熙容的学校,两人再次相见都有些激动;陈熙容发现,当年侃侃而谈的男孩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罗兵住在附近的一个旅店,每天下午来学校门口等陈熙容下班,两人一起吃饭,罗兵每次都会喝酒,喝那种浓度很高的白酒。终于有一天,罗兵喝醉了,憋屈着的话语像大坝泄洪一般汹涌而出。

在那噩梦般的两年里,他在学校受到的欺辱,远远不如在家里受到的多。

他父亲每天下班身上都是脏乎乎的。一线采矿工是全矿最脏最累最危险的工种,工人们大多五大三粗,他们粗鲁野蛮,嘴里脏话不停;或许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他们对刚来的罗队长很好奇,以前是来检查工作的领导,今天怎么落到这般田地?在听到流言后,他们对他敬而远之的态度一下大变;他们叫他流氓,嘲笑他、羞辱他,往他身上吐口水,在没人的地方揍他。

男人回家时,衣服经常是破的,鼻青脸肿成了常态。时间一长,男人便开始酗酒,让儿子去买最便宜最烈的酒,每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

有一次,罗兵匆忙去买酒时把钱弄丢了,天黑后才敢偷偷回家。一进家门,就被男人揪住,两个巴掌没头没脸地扇下来。从此,男人多了一个发泄的渠道,男孩上学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体育课也穿着长衣长裤。

那天是个星期日,下着倾盆大雨,男孩撑着雨伞出门买酒,雨太大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他提着酒瓶,站在排水渠边上,看着沟里的水流发呆,他知道,父亲喝完这瓶酒又会打他。

男人在家等得不耐烦,便出门找人,看见儿子发呆,忍不住怒气,上前就是一巴掌;儿子后退着,不肯松开手里的酒瓶,两人争夺起来;抢夺中,酒瓶摔碎在地上,男人脚一滑,掉进了水沟,几次挣扎,却被激流冲得站不起身;儿子惊慌得手足无措,拔腿往家里跑去。

说到这,罗兵“啊啊啊”地痛哭起来,肩膀止不住地抖动;一旁的陈熙容也忍不住泪流满面;那天晚上,她没有离开,留在了旅店里。

罗兵一走便杳无音信,留下的名片被陈熙容放进相册里,生活仿佛在这里转了个小弯,激起些波浪再继续向前。

时间过去了四个月。一天,陈熙容突然感觉到肚子里有东西在动,吓得她六神无主;回过神来才明白,前段时间的难受不是生病,而是她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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