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寻尘香 下部(第6章) 荒诞
何处寻尘香下部 岁月穿行山门,浮华时灭时生;举杯对月向神明,一缕沉香落凡尘。第6章 荒诞咖啡厅里没有别的客人,只有两个女服务员在低声聊天。蔡文胜招招手,问有没有什么吃的。服务员说厨师还没来,只有糕点;蔡文胜拿出钱,让服务员帮去隔壁的米粉店买两碗米粉。“今天起床晚,还没吃东西。”蔡文胜对赵小强说,故事引起了他的兴趣,“吃完了我们慢慢聊。”赵小强笑,笑容里流露出一些谦卑;他吃东西吃得极快,几乎没有咀嚼,一大碗米粉不到一分钟就吃完了;看得蔡文胜有些惊讶,赵小强用纸巾擦一下嘴,说:“你慢慢吃,我这个习惯已经十几年了,在北山寺养成的。”上了北山,赵小强才知道,北山寺是个尼姑庵。走投无路的赵小强提出要投靠寺庙,这个请求自然被拒绝,这不是一个和尚庙,连赵小强都觉得自己已经绝望到了荒唐;回绝他的尼姑冷眼看他,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寺院大门在天黑前紧闭起来,他只好蜷缩在庙前的屋檐下,山上的夜晚又湿又冷,赵小强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架,山林阴森森地伫立,寒星在深不可测的苍穹里打着冷颤。 寺庙大门不远处是个开阔的平坡,盖有几间简陋的土砖房,常年住着一些信徒和一些想出家的女子;她们白天给寺庙干些杂活,空闲时坐在外院里念佛经;她们远远看着赵小强,悄悄议论着。第二天晚上,赵小强的馒头早已吃完,他饿着肚子,又准备蜷缩在屋檐下过夜,一个年纪大的女子走了过来;她把赵小强领到不远处一间单独的柴房,打开木栅门,告诉他晚上可以在柴房里过夜,白天帮着劈柴,傍晚她会送一顿饭过来。就这样,赵小强留在了北山寺外。头一年里,赵小强每天早上吃几个柴火堆里烤熟的地瓜木薯或者玉米,然后就开始劈柴,劈下的柴火供寺院煮饭取暖用;劈完柴火,他开始打扫寺院外的树叶。寺院大门外是一块很大的空地,青石板上总是落满树叶,要从下午一直扫到傍晚;晚上寺院有一顿斋饭,吃完晚饭便睡觉。寺院周围大树参天,掉落的树叶似乎永远扫不完,秋天的时候,赵小强要在清晨、下午各扫一次。第二年里,赵小强增加了打扫寺庙外院的树叶,每天一大早就起床,用一把巨大的竹枝扫帚清扫树叶;两年里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他的动作已经出神入化,扫地时,扫帚行云流水般在青石板上滑动,声音像一条流水的小溪,“哗哗哗”波澜不惊;扫出的树叶堆得像一个小山丘,再用小轮车运到柴房边的山沟里。吃过晚饭,赵小强坐在石条凳上,也开始咿咿呀呀地念上了佛经。第三年刚开春的一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工人找到他,说自己准备明年离开北山寺,回潮州老家养老送终;他打理寺院后山的沉香树需要一个人来接替照顾,寺院的女主持让他来找赵小强。赵小强闻言,在寒冷的春风里两眼流泪,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流下来。从那天开始,赵小强不再扫地,他住到了老工人在后山的工房里,每天跟着老工人照料着那十几棵巨大的沉香树。后来他知道,这些沉香树是主持唯一一次回潮州后带回来,同时带回个信佛的潮州沉香师傅,硬是在气候不宜的北山上种出了一片沉香林。这些沉香,除了做成药材,还做成香和饰物,出售给信徒及游客,所得款项用来维护寺院的开支。第四年的秋天,老工人离开北山寺,赵小强便一个人与这些沉香树相依为伴。他白天围着沉香树干活,傍晚便与其他普通信徒一道,端坐在寺院外室,听主持在内室里给尼姑们讲佛经。尼姑庵的主持,从潮州离家来到北山寺时,还只是一个豆蔻女子;书香门第世家,自幼饱读诗书,无奈身处乱世,父母突招变故离世,定下的婚约也遭毁弃,万念俱灰后背井离乡流落到这里;当时的北山寺只是山上的一间乡村土庙,来的只有山上散居的村民,祭拜着几个满脸烟灰的土地爷和不知名的神仙。八十多年过去,北山寺早已名声鹊起,在东南一带享有盛誉。几个十年间,每逢天灾战乱,寺院收留大量难民,并开仓放粮接济周围的穷苦人;寺院库存用完,主持便下山化缘,她不见当地富商而是见富商的家眷,不聊化缘而是聊人情世故,每次回山,化缘到的粮食便在山下赈济穷人。主持不主张闭门修行,而是出世不离世,入尘不染尘。解放后,参与国家的重建,出谋划策,更为百姓疾苦大声疾呼。几十年下来,国家几次拨款修建,寺院规模越来越大,寺院常年香火兴旺,信众络绎不绝。赵小强在北山的第十年里,主持圆寂,身后留下三颗舍利子。主持在过世前几个月,已知自己大限将至,与庙内尼姑逐个相谈,交待寺院事宜,即使是住在院外的信徒,也得到一本主持开光的佛经。赵小强是男人,不能进内室,主持让人传来一句话:“哪里来,哪里去”。主持圆寂后的第十天,赵小强收拾几件衣服,带上佛经和自己留存的几件沉香物件,下山离开了北山寺。赵小强喝口咖啡,把左手伸出给蔡文胜看,手腕上一串粗大的珠子,珠子大小不均,颜色深浅不一;有的黝黑毛糙,有的光滑透亮。“我在北山寺十年,照管寺院的沉香树七年,每年给自己做两颗珠子,七年下来攒了十四颗。这些珠子陪伴我,见证了我的苦难。”赵小强说道,声音激动起来,一脸诚恳。“没想到你还经历过这么艰难离奇的日子。”蔡文胜深叹一口气,心里对他的旧怨似乎消散一些。赵小强低头收拾情绪,再抬头时,话语已经变得平静,说道:“那种日子是普通人不能想象的艰辛。头两年是不敢下山,自己借的是天价高利贷,放贷的背景又硬又黑,抓到了得九死一生。不想两年后才最是艰难,连自己是谁都混沌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活着;白天还好,干活时候脑子里放空;一到夜晚就像丢了魂,睁着两眼睡不着觉,身上像爬满了蚂蚁,难过得直想死;只好半夜爬起来,把寺院外的落叶又扫上一遍;有段时间觉得自己要疯了,直到主持发话,去照管沉香树,心境才又慢慢平复。”“我是一个极不安分的人,如果不是躲高利贷无路可走也不会上山;到了山上,念了多年的佛经也除不干净凡心俗念;主持大师十年里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圆寂前让我‘哪里来哪里去’,那是看穿了我的凡尘,真乃绝世神人。”说到这,赵小强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我知道你不太相信这些,不过我在寺院外住了十年,看见和经历过太多的稀奇怪诞,好多事情不能用常理解释清楚。”蔡文胜并没有被赵小强的讲述说服,他不相信鬼神,也不相信太完美的事情;赵小强的故事听上去顺理成章,解释了他多年来没和自己联系的来龙去脉;但他刚才打开茶叶盒时,给蔡文胜的直接感受是:那两万块钱远远体现不出赵小强该有的感谢,更配不上他所拥有的财力。小口啜着果汁,蔡文胜不再说话,虽然对方的谦恭减少了他原有的反感,但他没有理由因为一个貌似合理的离奇故事,就改变之前的看法;更何况,杨老三告诉自己,自己前两次回国,赵小强都知道,却从来没有主动出现;他想,这次应该是两人最后一次单独见面了。蔡文胜的手机“嘟嘟”响了几下,打破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静;他基本上把联系人都调到静音,只有家人和几个特别的人才开着声音提示;他打开手机,来电显示的是沈文杰。蔡文胜低头去看手机时,赵小强的眼光紧紧盯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等蔡文胜按下“不接听”再抬起头,赵小强的目光变得温和,笑容也从新出现:“今天我们就先聊这么多,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没事,没事。”蔡文胜嘴里说着,语气并没有挽留的意思。赵小强拿上自己的包,站了起来,随后又坐下来:“啊,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蔡文胜跟着站起来,又坐下来,等着他说。“上个月,有一个人突然来我的办公室,请我去看一个地盘的风水。”赵小强盯着桌子上插着塑料花的花瓶,一边说一边像是在回忆。“对方催得很急,出的价钱又高,我于是带上一个保镖去了。”说到这里,赵小强主动解释了一下,“干我们这行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人,有时候也会有仇家。”“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停到了一座很大的寺庙附近。我计算过车行驶的方向和时间,知道我大概到了什么地方。下车后,我回头看了一眼寺庙,就知道那是县城的孔子庙。”“孔子庙?”蔡文胜本不打算继续交谈,可这个词猛然出现,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点一下他的脑袋,一些画面迅速浮现出来:二十年前,搭沈文杰的顺风车到过孔子庙,自己进庙烧了几炷香;四十年前,他溜到寺庙的后山,引发出隐藏至今的秘密。“我随着那人到了寺庙东边的一个山坳,山坳里有两栋房屋,对方要我看那里的风水如何。我用易经罗盘测了山坳中心及四角方位,看了看周围的地势,告诉对方,这里虎卧山龙吸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一方宝地。”“对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我是他们请的第二家,头一家也对此地赞口不绝。说完便要送我回去。”“这时我看到了山坳北面的山坡上有几颗成年沉香树,树高干直,冠阔叶密。按我多年的经验,县城这里的气候,沉香树不易成活,更别说长得这么高大。”“我走上前去,想了解一下是什么的品种,养护它们的又是什么人。这时从小楼里走出一个人,看见有人立即转身回去。就这么一眼,我认出了这个人。”赵小强说着,两眼看着蔡文胜,脸上又露出了有些羞涩的笑容。“是谁?”蔡文胜喉头发紧,自己的声音像从远方飘来,失真得有些陌生。“陈熙容。”赵小强脸上的笑容漫开,笑纹一条条蠕动着,像一条条淡黄色的蚯蚓。
贴主:布鲁司于2024_09_18 10:24:48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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