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穿行山门，浮华时灭时生；举杯对月向神明，一缕沉香落凡尘。


第14章  柳暗花明

太阳已经西斜，照在树林顶端枝叶上的阳光呈暖黄色，蔡文胜知道太阳不久就要下山。这段时间里，他又转了几圈，寻找每个可能的出路；自己要下山，山势应该往下，于是又在开阔地下坡的边缘反复寻找，可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深入进去；气力消耗大半，无功而返，他瘫坐在地上，担心越来越重，万一自己困在这里，能否安全度过这个晚上。



临近傍晚，原来寂静的树林，开始有了动静，出现了各种声响。一群群小鸟叽叽喳喳开始归巢，几只带着长尾羽毛的山鸡在灌木丛里扑腾，一只穿山甲从他的面前急匆匆路过，坡顶上的边缘，几只像土狗模样的小动物在林子边上进出。



“难道是狐狸？”一个念头在蔡文胜脑子里滑过，绝望里伸出一丝幻想，“或许这是个征兆，下山的出路隐藏在上坡的地方？”

他赶忙起身往坡上走去，没等他靠近，几只小动物已经消失得不见踪影。他开始扒拉遮挡的树枝，盼望一条小径会神奇般地出现；奇迹并没有发生，树林茂密，枝杈虬结，看不到任何可能的途径。

正在失望之间，一只黄毛动物“嗖”的一声从一旁穿了出去；他低头往下看，低垂交织枝丫和地面间，居然形成一个通道；蔡文胜不再犹豫，四肢着地趴下，像一只大虫，左右扭动着爬了出去。

下山的蔡文胜如释重负，他一路快走慢跑，祈望在关门前赶到孔子庙，去看看后院墙上的那道门。



已经看见孔子庙，他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在小楼外的槐树前，两个女孩的身影闪现出来，一个骑在树上，一个立在树下，树上的人往下扔槐角，树下的人用篮子接着；两人嬉笑着，清脆的笑声在宁静孤寂的小山坳里滑翔；蔡文胜心头一动，不由自主地向两人走去。



“打扰一下，请问陈熙容住在这里吗？”他问。



树下女孩转过身来，方才的笑意还留在脸上，一双闪亮的大眼睛，眼眸灵动，像是能说话，而她的模样让蔡文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从三年级第一次见到陈熙容，到两人初一同班，四十年已经过去。在蔡文胜的脑海里，陈熙容清秀的容颜随着岁月流逝，早已模糊不清，可眼前这张清纯靓丽的脸，一下唤醒了他少年时的记忆。

“这一定是陈熙容的女儿，二十年前见过一面的小美。”蔡文胜心里叹道。

女孩也看着他，依旧带着一丝笑意；女孩的声音轻柔悦耳：“陈熙容是我妈妈，你找她有事吗？”

蔡文胜大喜过望，赶忙说道：“我是你妈妈在矿山的同学。”
女孩若有所思，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目光钉在蔡文胜脸上；转瞬间，一丝光亮在女孩眼里闪过：“记起来了，妈妈说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把蔡文胜领进家，小美拉着小姑娘的手匆匆出门，说很快就会回来，空荡的房间只留下蔡文胜一个人。

坐在一张旧式靠椅上，他开始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很老式的屋子，窄而长，客厅饭厅厨房连在一起，角落的灶头上空无一物，应该是很久没有开火了；客厅当中摆着一张八仙桌和六张太师椅，古色古香，宽大厚重，颇有些年头。

屋里显得昏暗，几个不大的气窗高高嵌在顶上，灶台边倒有两扇窗户，可窗外的树木浓密，用力挤进来的光线不足以照亮别处；进门的铁门上有栏杆，光亮从这里进来，勉强分散到各个角落。

房间后边有一道木门，显然是通往后院；他很想看看门外是什么，梦里的婆婆会不会出现；心里这么想，身子却没动。

坐的时间长了，身体有些发冷，大半天紧张和奔波后已疲惫不堪，他的胃轻微抽搐，指尖僵硬得有点刺痛；而此时，一种奇诡的感觉在周围缓缓升起，明明四周无人，他却感觉屋里有什么东西在活动，甚至那八仙桌和太师椅也有了气息；他不敢动弹，生怕自己会发出声响引起注意，不料一股困意竟难以抗拒地涌了上来。

过了不知多久，耳朵里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鼻子里闻到一股香气，“是在做梦吗？”蔡文胜迷糊之中难以分辨，身体暖洋洋的，如同沉浸于初夏的阳光里，疏懒得不肯睁眼。

这时又听见旁边有人窃窃私语，还有悄悄嬉笑声；蔡文胜慢慢努力睁开眼，发觉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他斜靠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一条毛毯；不远处放着一盆炭火，散发着和煦的光，旁边坐着两个人，是小美和之前的小女孩。两人轻声说着话，小美手里的棍子在炭火灰里拨拉着，一股烤红薯的香甜味闯入鼻子里。
小美看见他动弹，说：“叔叔你醒来了。”说罢把手里的几根细松枝扔进火盆里，松枝一下就燃了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股松香随之扑鼻而来。

“好香啊。”蔡文胜说，故意大声吸了吸鼻子。

“我们在烤红薯。”小姑娘抢着说。

蔡文胜坐直身体，问，“小妹妹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听见蔡文胜问话，刚才还抢着说话的小姑娘却闭上了嘴。

小美笑了，说：“这是我妹妹小麦，今年七岁了，是我们家的小公主”；小麦抬头看看他，又看看姐姐，文静害羞地笑。

“你妈妈知道我在这吗？”蔡文胜猜想自己刚才那一觉睡得太尴尬，大概是被看见了。

“我妈和我姐在后面楼的厨房做饭，做好了就来叫我们。”小美说着，用手指指后门的方向。

“你还有个姐姐？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妈妈只有你一个女儿啊。”蔡文胜脱口而出。

小美和小麦都嘻嘻笑起来，小麦还捂起了嘴，仿佛听到一个多么可乐的笑话。

二十年前，陈熙容来到“圣贤路”2号安家，当时十五六岁的来弟在帮姐姐招弟看店，来弟是父母为生男孩而背井离乡后出生的，比姐姐招弟小十几岁，招弟和陈熙容差不多一般大，她便也叫陈熙容姐姐；来弟每天主要的娱乐是带着小十岁的小美捉迷藏，小美叫来弟姐姐。后来，来弟结婚生下了小麦，小美比小麦大十四五岁，小美叫小麦妹妹，小麦叫小美姐姐。

“明白了吗？”等小美解释完，小麦问蔡文胜。

“明白了，就是小麦把小美叫姐姐，小美把小麦的妈妈来弟叫姐姐，来弟把小美的妈妈叫姐姐。”蔡文胜笑着答。

“对了，叔叔真聪明，讲一次就明白了。”小麦拍手说。

“那小麦是不是管小美的妈妈也叫姐姐？”蔡文胜故意道。

“那不可以，她是我干妈。”小麦一本正经地答，还轻微地皱起眉头，蔡文胜和小美笑了起来。

小麦被两人笑得不好意思，便转换话题：“叔叔会讲故事吗？我想听故事。”

小美乐了：“我家小麦最喜欢听故事，这下好了，以后不用缠着姐姐了，让叔叔给你讲。”

看小麦急切渴望的样子，蔡文胜点点头，说那就讲一个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秀才，借了钱读书，家里穷还不了债，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后来，县里要举办斗蟋蟀大赛，获得冠军的奖励十两白银。秀才想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让家里人吃饱饭，于是每天都到野外寻找蟋蟀，一大早就出门，直到月亮出来才回家。
就这样，找啊找啊，都没找到满意的，捉到的蟋蟀不是太小，就是太弱；和别人的蟋蟀比赛，一下就被打败了。

比赛日期越来越近，秀才越来越着急。这天早上，秀才又要出门，他的孩子也想帮爸爸，于是两人一起到了野外。两人提着竹笼子，到野地里、田埂边，挖洞灌水，直到月亮已经挂在天空，两人还是一无所获。
由于一天都没有吃饭，孩子已经饿得没有了力气，坐在地上哭；这时他听见身边草丛里有蟋蟀的叫声，拨开一看，是一只又大又状的青头蟋蟀，昂着头，发出洪亮的叫声。两人赶紧把蟋蟀捉住，放进竹笼子里，高高兴兴回了家。

第二天，秀才匆忙出门去县里报名。孩子在家，拿青草喂蟋蟀，蟋蟀抖起金黄色的翅膀，威风凛凛；孩子心里高兴，便打开笼子，想摸摸蟋蟀。

笼子一打开，蟋蟀双脚一弹，便跳出笼子，然后又两蹦几下，窜到床下不见了。

傍晚，秀才回家，知道孩子把蟋蟀放跑了，很生气，把孩子大骂一顿；孩子哭着哭着，躺在床上睡着了。

半夜，秀才睡不着，突然听见蟋蟀叫，起身一看，那头青头蟋蟀自己回到了竹笼里。秀才赶忙关上笼子，高兴得叫孩子起来看，可孩子只睁开一下眼，又睡了过去。

从那天开始，孩子就一直昏睡，也不吃不喝；秀才急坏了，可又没钱看病，只能让孩子在床上躺着，秀才盼望着，如果蟋蟀斗赢了，就有钱去看医生。

比赛那天，人山人海，好多人带着蟋蟀来参加比赛；青头蟋蟀异常勇猛，每战必胜，最后获得了第一。

秀才带着银两，急急忙忙赶回家，要带孩子去看医生；进门一看，孩子已经在床上坐起身，秀才大喜过望，一把搂住孩子。

孩子迷迷糊糊地说，自己今天好像变成了一只蟋蟀，和好多蟋蟀打架，最后打赢了。

故事讲完，小麦靠在小美怀里，一言不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蔡文胜一看，赶忙说：“小麦怎么了？叔叔讲的是故事，不是真的事，你别难过啊。”

小美笑，说没事，我家小公主就这样，难过会掉眼泪，高兴也掉眼泪。说完搂了一下小麦，“好了，赖哭包，再哭就发大水了。”又逗她，“要不要姐姐拿碗接着，等下就有小麦汤喝了。”

小麦听完破涕为笑，把头钻进小美怀里。

三人说笑间，来弟推开后门，说可以吃饭了；后门那里光暗，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随着三人从后门出去，蔡文胜这才发现，时间已到傍晚；天色虽然已经暗了下来，可一轮明月低挂在树梢上，院子里被照的明晃晃的，蔡文胜心里吃惊，相比刚才那栋楼房的陈旧，这后面的景象别有洞天。

两栋楼房之间是一块不小的空地，地上铺满灰白混杂的鹅卵石，月光下莹莹发亮；面前一栋二层小楼，浅黄色的墙，黑灰色的瓦，白色的窗框和栏杆，楼房依靠着寂静的山林。月光如水，流淌一地，黝黑的山林像一潭深泉，月光一入便了无踪影，楼房被月光勾出轮廓，闪着光若隐若现。

蔡文胜不由得慢了脚步，他来不及惊叹这梦境如真，只觉得自己心跳得急促；少年时的那惊鸿一瞥，不知今日会如何再现；心慌得有些无措，手心沁出一层细汗。

这时，一个女子出现在门口，屋里灯光从后面勾勒出模糊的身形；她跨出门，迎了上来，半空的月光一下流淌在她的脸上。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弯眉细如柳叶，两腮隐着桃红，眼波流动，目若清泓，妩媚婉转，嫣然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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