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寻尘香
下部 
岁月穿行山门，浮华时灭时生；举杯对月向神明，一缕沉香落凡尘。
第9章  他乡遇故知
车开到了县体委大门停下，旁边是一家酒楼“好友缘”；两人下了车，进了酒楼。酒楼老板姓陈，叫陈友明，四十出头，见到刘建设亲热地叫“哥”。
“好友缘”和刘建设的“酒肉朋友”如出一辙，内部格局和包厢名称大同小异。两人在“忠义堂”坐下，陈友明问：哥，还是老样子？刘建设点头：老样子。陈友明冲蔡文胜点点头，便出门去安排。
刘建设说，这陈友明原来开了一家海鲜店，生意不错，可成本太高，几年下来没怎么挣钱，后来经朋友介绍，认识了自己；陈友明年轻时也是体校生，打过几年排球，两人聊得投机，刘建设便把“酒肉朋友”那一套教给他，让他在县里照葫芦画瓢，还让赵小强给他设计了风水。重新开业后，生意果然兴旺起来。
陈友明的叔叔是县人大主任，在本地权力不小。这次刘建设来，就是要和陈友明合伙，内部承包县林场的一片果园，养果园鸡。
服务员很快上了四菜一汤，其中一道菜是果子狸，一道菜是穿山甲。看着蔡文胜惊讶的样子，刘建设说：“没事，不犯法，这是林场养的，半野生，滋补身体的好东西。”
蔡文胜还是不肯吃，筷子只伸到野生菌菇的盘子里。
刘建设要了一杯温水，让蔡文胜把那黑色小木块拿出来，他用指头摩挲了几下，放进水里。只见木块先是沉入杯底，随后缓慢浮起，最后悬在水层中间。
“我对沉香的了解比较粗浅。”刘建设说，指着杯里，“这块沉香密度大，含油量高，纹理清晰，色泽饱满，品相很不错。黑色沉香，大多产于越南，由于色黑，可做手串，也常用作雕塑；至于上面这些细微的刻字，我是一窍不通，不敢乱讲了。”
“沉香温肾通心，行气止痛，可入药。”刘建设用两指把黑木块拈出，放在毛巾里吸干水，接着说：“除了强身健体，现在的人更相信沉香是纳福驱邪的信物，因此价格不菲，好的沉香更是可遇难求。”
话毕一伸手，亮出左腕上的一串金黄色珠子：“这是几年前去泰国买的，当时合人民币两万多。”
蔡文胜说，这黑木尘香是赵小强送的，自己并不知道好坏。
刘建设说怪不得，赵小强是行家，他过手的沉香绝对差不了；又问：“他送你这沉香，是不是有求于你？”
蔡文胜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刘建设关于赵小强借钱还钱一事；看他俩有生意往来，刘建设对赵小强又诸多夸赞，心想这事还得谨慎；于是含糊地道：“他没说，也许吧，我摸不透他的意图。”说到这，他问刘建设：“今天你来接我，是杨老三给你打的电话吧。”
刘建设说：“不是啊。昨天下午，赵小强给我电话，说你今天会来县城，让我接送你；还说这几天他要去外地，让我用他的车。”
蔡文胜有些意外，说自己和杨老三说想来县城，不巧杨老三刚好在出差，于是准备坐大巴来，并没有告诉赵小强；刘建设说：“那赵小强肯定是算了一卦，他的卦很准，我亲眼见识过。”
吃过饭，刘建设把蔡文胜送到酒店，便和陈友明去林场考察要承包的果园，让蔡文胜想回去时就联系他。
酒店是蔡文胜在网上订的，房间不大，简洁干净；在民生广场附近，交通方便，饮食方便，关键是离孔子庙不远，十几分钟的步行路程。
放下行李，一阵睡意忽地涌上来，蔡文胜赶紧洗个澡，倒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已是傍晚，天倒还光亮，蔡文胜洗漱干净，走出酒店，打算在周围转转，明天早上再去孔子庙。
民生广场是前几年新建的，面积还不小；中央有一个音乐喷泉，每到夜晚便从埋在地下的几十个出口喷出水来，形状高低各异，配着五彩的灯光和音乐，总能吸引一大批欢呼雀跃的孩童。
广场上很热闹，孩童们有在玩耍的，有骑自行车和滑旱冰的；周围是一圈铺面，以饮食店和服装店居多，还有旅游商品店、按摩店、金银玉器店，由于正是晚餐时间，饮食店里开始人满为患，其他店铺门可罗雀。
天色开始变黑，广场上竖立的大灯都亮起了，吃过晚饭的人们也出来遛弯，广场上更加热闹起来。中午吃得太晚，蔡文胜没什么胃口，便要了一碗米粉，坐在米粉店摆在外面的小桌子旁，想着心事，慢悠悠地吃着米粉。
米粉店一旁，是一家单个门脸的风水店，店面两旁竖着两块牌匾，左边是：“君若想知后来事”，右边是：“不妨进门问卦先”，门头上是：“姜氏神算”。
吃完米粉的蔡文胜正无事可做，加上这两天听了不少风水的故事，便多出一份好奇。
走进店里，墙上一大幅神像，一个白面长须老头，身穿黄色道袍，左手拿杏黄旗，右手举打神鞭，骑一头鹿角马面牛蹄驴尾怪兽，双目炯炯，威风凛凛；图底有一行题字：姜尚在此，百无禁忌。
蔡文胜自小爱读闲书，一看便知，这是被尊为百家宗师的姜子牙，在《封神演义》中辅助文王武王，最终封神；由此可知，这家店供奉的大神是姜子牙。
店中间是一道木质屏风，把房间一分为二，里面传来窃窃私语；外间一排木椅，坐着三人，一个愁眉苦脸的妇女，一对悄悄说话的母子；椅子上方挂着价目表，上面写着：问前程，求姻缘，解病痛，评姓名，单项30元；消灾孽，50元；全套，100元。价目表的下方一行红字：凭学生证、残疾证、军人证，一律20元。
看到这里，蔡文胜暗自发笑，觉得老板挺有意思，算命还打折。这时一个穿红色上衣的中年女子从里间出来，问：“老板要算前途还是财运？”话语里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蔡文胜道，随便看看。
说话间，里间又出来两人，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老头；老头嘴里说，不用担心，你们八字相合，星座相合，姓名相合，绝对是桩美满姻缘；年轻男子连连点头，连声道谢，走了。
老头回转身，冲站起身依旧愁眉苦脸的妇女摇摇手，说不着急，容我抽口烟；说罢从墙角取出一杆水烟筒，红衣女子过来，给他埋上半锅烟丝，用打火机点着，老头把嘴对紧竹筒，深深吸了一口，只见烟丝一下被烧得红亮，又慢慢黑暗下去；老头把头抬起，腮帮鼓得老高，慢慢开口，一个硕大的烟团缓缓吐出；老头回身往里间走去，红衣女子走近中年妇女，两人小声交谈几句，红衣女子收了钱，领着妇女也走进里间。
刚才正准备离开的蔡文胜改了念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等到母子俩也算完命离开，蔡文胜掏出一百元，对红衣女子说，让师傅帮算个全套的吧。
老头又到门口抽了口水烟，这次没回里间，直接坐在蔡文胜旁边的椅子上；老头说：“老板你是最后一个客人，算的又是全套，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说罢示意蔡文胜把两手伸出来；他翘起小拇指，用四根手指在蔡文胜手上一通捏，捏完又端详起蔡文胜的脸；蔡文胜发现，老头的右眼半眯着，左眼全开却是白多黑少。
“你是有福之人，一生顺顺利利，没有大灾大难；钱财上不是大富大贵，但小财不断，不需为生计奔波；家庭和睦，内有贤妻，儿女有成；中年后会有一波折，但有贵人相助，平安度过。”老头作了总结性发言，暂停下来等蔡文胜发问；蔡文胜没反应，像是不够满意，只等着老头再说。
老头砸吧砸吧嘴，又说：“你眼角有光，预示着近期有桃花。”
蔡文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头跟着咧开嘴笑，满意自己点到了来客的心思，道：“老板今天是来算桃花运的，我一眼就看了出来。”说罢，眨巴眨巴那只半开的右眼。
“我也略微学过看相算卦，要不我给老先生也算算？”蔡文胜停住了笑，认真地说。
“好好好，没想到遇上了同行。”老头说，把身体往后靠，“如果你算得准，我们就交个朋友。”说罢，让红衣女子去烧水泡茶。
“老先生姓姜。”蔡文胜直接说开了。
“这不稀奇，我门口上写的‘姜氏神算’。”
“老先生不是县城本地人，家在县城北部偏东方向，距离三十公里左右。”蔡文胜接着说，老头有点惊讶。
“老先生这辈子是脑力劳动者，以说话为生。现在是给人算命排忧解难，之前可不是。”蔡文胜说，掐着指头算了算，说：“之前是人民教师。”
老头半张开着嘴，半眯着的右眼也瞪圆了，双手抱拳：“高人贵姓？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蔡文胜这才咧嘴一笑，大声说：“姜老师，你记不得我，我可记得你；我是蔡老师，我们俩二十年前见过一面，在县城去矿山的班车上。”
“姜氏神算”的卷闸门落了下来，只留旁边可一人进出的小门。蔡文胜拿着姜老师死活要退的一百块钱，到隔壁烟酒店里买了一瓶米酒一罐果汁和两盒香烟，等他回到店里，红衣女子已经摆好桌椅，摆上三菜一汤。
“他乡遇知己，定是有缘人。蔡老师，我先干为敬。”姜老师举起酒杯，蔡文胜赶忙端起果汁，两人碰一下，姜老师一仰脖子，把酒倒进喉咙里。
二十年前，姜老师去市里反映民办教师的困苦，不了了之；学期接近尾声，镇上中学新招了好些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校长找姜老师谈话，说：“现在按教育局要求，高中老师要有本科以上文凭，初中老师要有大专以上文凭，小学老师要有中专以上文凭；虽然姜老师教学能力很不错，但碍于上面规定，也只能调整一下工作。”
姜老师问校长怎么调整，校长为难地搓了一会手，说学校饭堂还有位置，不知道姜老师愿不愿意屈就？
学期结束，姜老师就辞去工作，回家做了个闲人，身份也从学生嘴里的“姜老师”，降级成老婆嘴里的“姜老头”；老姜老婆在镇农贸市场有一个卖鸡鸭的摊位，让老姜平日里去帮忙；老姜不肯去，说自己学生众多，当初不肯去饭堂也是拉不下脸，这要去农贸市场摆摊，除了学生，还有学生家长，自己以前是拿着粉笔写着板书，现在是杀鸡杀鸭烧水拔毛，那简直是斯文扫地，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放？
老姜闲赋在家后开始专职研究风水易经，时间一长，颇有心得，写了两大本笔记，而老姜老婆的耐心却是一天少过一天；一天，老姜算卦入了迷，忘了煮饭煮菜，老婆忙累一天回来连口热饭都没得吃。
第二天，老婆说头疼，让老姜去鸡鸭摊守一天，只卖不帮杀；等傍晚老姜回来，发现老婆已经把他的书籍、卦图、卦签和两本笔记都扔进灶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几天后，老姜收拾简单的行囊，离家出走；老姜老婆在后边喊：“姜老头，你走了就不要回来，我就当你死了。”
“蔡老师学问高，读过史书，一定知道当年姜子牙也是不擅生计，最后被老婆赶出家门吧。”姜老师一本正经地说，说罢端起酒杯，啜了一大口，已经满脸通红。
蔡文胜又是吃惊又觉好笑，想不到姜老师还能把自个和姜子牙这么联系起来，看来把姜太公供成镇店大神不仅是招牌，还相当有个人情结；于是笑着问：“那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