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听见有人夸我，说一个农村孩子上大学什么的，我都觉得惭愧。不是矫情，是真的不敢当。别人家如何我不敢说，但我知道，我们家比我牛的人多了。我妈那时去外地上学，没钱买票，都是扒火车。先别说技术，就说这胆量，我自愧不如。你看过铁道游击队不？那里面好像也没女的。
老妈毕业于女子师范。她上学那会，还没有大马路。从姥姥家走到县城需要四个多小时。那段路，我走过一次。大学二年级春假，我回老家，正好在火车站遇到回家的弟弟。因为刚下过雪，等车的人很多，我两没有挤上长途车，决定走路回家。但那时已经有了大马路，只是辛苦一点，没有危险。
老妈说，那会遇到过两次惊险。那时都是乡间小路，有很多野地野岭，长着半人高的野草。有时候晚了，一片漆黑。没走过夜路的人，是无法体会那种感觉的。周围空无一人，放眼望去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偶尔远处会有鬼火。因为寂静，你可以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这给你一种无形的压力，你想走快一点。但是，你不确定前面会有什么。
第一次，晚上，老妈走着走着，突然遇到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野兽，直立起来几乎跟她一般高。老妈168公分。事过突然，人与兽都愣住了。过了几秒钟，野兽没了，老妈出了一身汗。她说，不知道是什么，从来没见过，只记得野兽长着花白的胡子。
第二次，晚上，迷路了。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发现周围是坟地，一片高大的柏树。坟地周围有一口水井，里面的水清澈可见。后来，她经常梦到那口水井，似乎预示着什么。老妈说，我和大弟高考那天晚上，她都梦到了那口水井，水井里的水涨满了，要溢出来。所以，她说，我知道你们考得很好，不用担心。到了你小弟高考那天，再次梦到水井，井里的水突然开始退去，剩下不到一半。我就担心你小弟有问题。那年，小弟收到录取通知已经是8月27日，应该是最后一波候补录取生。录取他的是一所刚成立的学校。但是小弟人缘好活动能力强。后来家里的很多事反而主要靠他。那年我家小子参加一个国内竞赛，需要拉票。我们满打满算也就拉了二十多票。我小弟发了个朋友圈，说过路的朋友帮个忙，一天就增加了800多票。
我知道，有熟悉的朋友会疑惑，你不是说你家是农民吗，怎么你妈又师范毕业了？我想，我们家人可能都有点怪，不按常理出牌。老妈毕业后做了教师，也是靠工资吃饭。大饥荒时期，为了减轻国家负担，政府号召家在农村的国家公务员回家生产劳动自救，老妈就回到了老家种地。后来老妈觉得，当农民也挺好的。再后来，孩子出生以后，老妈觉得，如果孩子交给奶奶带不放心，奶奶没文化。所以老妈就扎根农村，一边种地一边自己带孩子。当然，她也没想过我们几个有机会参加高考。如果没有高考，就意味着我们兄弟三个失去了城市户口。只是，没有如果，她赌对了。我不记得老妈有教过我什么，但我知道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候，已经会背老三篇。而且，我们兄弟三个上学都早。我上大学16，我弟上大学15。当然，这也是我姥姥的功劳。我无法想象，一个三代无人识字的家庭，姥姥是如何培养妈妈的。
老妈绝对是心灵手巧之人。不说别的，就以针线活来说，很少有人比得上。那年月，在农村，鞋，衣服，被子，都是家里女人一针一线赶出来的。那种棉布鞋底，一双鞋要多少针？妈妈手快是全村有名的。记得有一段时间，流行女孩子给对象送鞋垫，手工纳的鞋垫。经常有女孩子到家里来找老妈帮忙设计图案。老妈好像也不用想，花草动物什么的，几分钟就画好了。女孩子拿着剪好的图样照着做。可惜我没遗传这个，就怕绘画。
如果你要问她，这一辈子做个农民会不会后悔？她肯定说不后悔。八十年代落实政策，问她愿意不愿意恢复公职，并且有补发工资。老妈说，我不需要，我做个农民很好。她也不愿意进城跟我们一起生活，觉得不自在。她说，我在老家，吃一顿饭可以窜三个门，进城就把我关进监狱了，不去。如果你们有活要干，我去住几天。没活让我闲着，不去。记得我刚到北京的时候住宿舍，老妈去玩，跟我说，你跟你们宿舍的人商量一下，我给他们被褥都拆洗一下。虽然早就不需要了，爸妈一直留着那份地，两个人自己耕种。老家的院子种了很多果树，菊花，养了两只狗几只猫。
什么样的人生可以称得上是成功？像我们这样，上名牌大学，去大城市，挣钱，出国？或者写个屁文章可能看有几个人点赞？其实，成功没有标准，自己满意就好，何必跟别人一样？
出国之前，老妈跟我说，知其儿者莫如其母。妈知道你心高，不拦你。但是你记住，这人生就像爬坡。你爬上一个，前面还有一个。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坡你爬不上去了。到那时，不要勉强自己，回老家来。房子我给你留着。
也许，这些年一路走来，我敢如此任性冒险，不是因为我相信自己。只是因为我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家我可以回去。

贴主:远山999于2024_04_03 17:05:43编辑

贴主:远山999于2024_04_03 17:06:36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