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那些事：饥饿
原创 阿木林 闲言啐语 2023-03-08 08:01


   总以为建设兵团是部队建制，吃饭一定管饱。可来到鲤鱼洲，没想到粮食依然定量。不仅如此，菜肴少油，甚至无油，萝卜干为主打菜。那些高蛋白、高脂肪的鱼肉蛋，更是难得光顾我们的饭碗。饥肠辘辘已成为知青，尤其是男知青的常态。那时每月定量大米45斤，今天的人们肯定消化不了这样多粮食。可在当年，面对艰辛的劳作、身体发育的饥渴、没有油水的饭菜，我们需要的远不是这些定量能够补充的。用经济学语言表述，“劳动力再生产”功能严重缺失。


(初到鲤鱼洲)



   饥饿导致一些知青发出了“吃不饱”的声音。这本是实事求是的呼喊，可指导员不这么看，他认为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必须坚决打击，绝不手软。

   一天晚饭后哨声大作，全连知青紧急集合在食堂前的空地上。指导员戎装裹身、倒背双手，站在队列前。他的身后，站着两个低垂着脑袋，胸前挂着木牌被批斗的知青。尽管灯光昏暗，仍可看到指导员紧皱的眉头。他挥动胳膊大声吼道：“同志们，有人污蔑社会主义制度！”不等会场起反应，指导员侧身指着被批斗的知青：“他们说吃不饱饭，这不是污蔑吗？！”指导员突然打住话头，转身瞅着人群。片刻后，吼声再起：“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全球无产者的大本营，支援世界革命是天职、使命，大家少吃一点，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就减少一份饥苦；每人省下一口，世界革命就会早一天实现，这是我们的光荣！”

   指导员的“教诲”，使我收获满满：吃不饱饭不能大声囔囔，否则就要挂上牌子被批斗；吃不饱饭为的是支援世界革命，那是“光荣”。


（饥不择食，狼吞虎咽）


  记得有一年日近月底的一天，同班知青光头来了三位同学，到了吃饭的点还在猛侃瞎聊，没有离去的意思。光头急了，把我拉到门外，说是得让同学吃饭。可饭票见底了。光头向我又是作揖、又是陪笑地借饭票。我为难了，口袋里仅剩一天的饭票。光头信誓旦旦地说，明天一定将饭票归还。我想，谁没个急用呢，不借还真不好意思！

 第二天午饭时，我来到食堂，翻遍口袋只掏出3两饭票。可到月底还有一天，真接不上茬了！

   这天下午，饿得我前胸直贴后背，满脑子想的尽是白米饭！可口袋瘪瘪的，没饭票了。收工回到房间，欲向光头索要饭票，可没等开口，倒在床上的光头有气无力地说，他从昨晚饿到现在，一粒饭也未入口。“躺床上吧，”光头继续说道：“减少些消耗，否则会饿得更快。”无可奈何的我脸也没洗，倒头就睡……

  第二天清晨，哨声响起。老知青金福大声吆喝“起床吃早饭，准备上工啦！”见我未动弹，金福关切地问：“怎么不起床，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没饭票了？”金福摸了摸我的额头便转身离去。好一会，金福站在我床前，端着碗稀饭笑盈盈地对我说：“要上工了，快起床吃稀饭！”

  金福早我两年来来鲤鱼洲，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没少得到他的关照。这不，他又是雪中送炭。

  为了一顿饱饭，当年鲤鱼洲头总是不断演绎生存的辛酸：

  那一年雨雪交加，全连顶风冒雪在湘子口挑大堤。午饭时，我背挡寒风，就着萝卜干吃下了一斤七两结着冰渣、没有一丝油的米饭。即便如此，我那小小的胃囊也没得到充分的满足。不为别的，只担心下个月定量接不上茬。 


(寒冬挑堤湘子口)

 


  1972年4月风雨交加的一天，1营有个连队的上海知青“野牛”赤膊冲入了疾风苦雨之中。所以如此，只为一顿饱饭。那天，野牛向弟兄们夸下海口：40分钟往返营部和连队。从连队到营部约5华里，正常往返耗时约一个半小时，40分钟似乎不大可能。弟兄们认为野牛没这个能耐。野牛应声道：我若做到了，可否提供一顿免费饭菜？弟兄们答应了。条件是光着膀子出发，证据是从营部小卖部买回一件小商品。虽说“取胜”不大可能，可“野牛”胜利了，他用身体荡平了一切障碍。他带着浑身的青痕、血迹、泥浆，冲破雨雾归来了。浑身湿透的“野牛”狼吞虎咽地嚼着弟兄们送上的大米饭，咧着大嘴，边吃边描述一路的艰难险阻．．．

   4营上海知青“法海”打赌吃两斤米饭，条件很简单，半小时内吞入胃囊，不能吐出来，呕吐也不允许。否则，两斤饭票自掏腰包。法海风卷残云地“干掉”80%后，感到难以下咽了。为了不倒贴饭票，他硬撑、硬吞。腹内胃酸直冲喉头，“法海”用手堵住嘴，并伸进食指把饭粒往咽喉处塞。塞着、塞着，“法海”眼睛一瞪倒在地上。弟兄们急忙送他去医院抢救，诊断为“胃穿孔”，原因是进食太多，胃承受不了。出院后，全连召开批判会，对“法海”浪费粮食的行为口诛笔伐。


   24连帮助清华大学实验农场收割稻子，清华实验农场准备了白面馒头款待九团知青。但连部有令，支援是无私的，所有人员不得吃馒头。大家看着雪白的馒头，口水直流呀。一位知青实在按捺不住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一个馒头往嘴里塞。于是，弟兄们纷纷仿效，向“诱人”的馒头下手。晚上，全连集合，批判那位带头吃馒头的知青，其余“从犯”人人检讨。

   那年月，吃一顿饱饭是我们的憧憬和向往。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们付出了太多的苦涩、伤痛和悲哀:饥饿中，被批斗的知青；风雨里，“野牛”的身影；病榻上，虚弱的“法海”；白面馒头前，垂涎的知青们...这些本不该属于我们，但历史残酷地将它们塞进我们青春的行囊。

         2022年5月修改於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