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靠衣装马靠鞍，三分字画七分裱。一张好的字画通过后期高质量裱褙才能展现它的雅态，著名书法家赵朴初曾题曰“书画赖有装裱助，乃能挂壁增光辉” 。

在泉州书画圈，若是聊起字画裱褙，大多会提到一位叫“生啊”的手艺人。“生啊”何许人也？竟能得到书画圈专业人士的如此认可。3月5日上午，海都记者登门探访泉州“骨灰级”书画手工裱褙守艺人俞新生，巧合的是，当天正是其从艺48周年纪念日。


其实，一年多前，记者就拜访过他。彼时，他还住在宝洲路湖内社区群众戏院三楼一套老旧的宿舍楼里。印象中，在虚掩的门后，略微杂乱的房间里，除了简陋的茶桌，整个大厅被一张大大的裱褙桌占据着，墙上的木晒板挂满正在晾晒的各类字画。敲门后，迎了出来的俞新生满脸笑容，发了白的头发、眉毛、胡须在那副粉边眼镜周围自由生长着，身上套着一件已经洗得发白了的灰色T恤衫。

因为搬迁，此次见面的地点已经变换到了他暂时租住的泉秀路福兴公寓。依然是熟悉的布置，依然是朴素的穿着和发了白的发、眉、须，只是，修剪了的一字白须和完全银白的弯长眉毛让他愈加仙风道骨。


分配来的名师

与许多家传艺人不同，俞新生的从艺之路属于无心插柳型，他的师父是分配来的。1973年 17岁的俞新生刚念完中学，母亲到了退休年龄，他可以“补员”。在那个填饱肚子就是幸福的年代，能有一份稳定的公家“头路”，是属于有里子又有面子的美事。

成为泉州纸品厂下属的书画装裱门市部员工后，他被分配给了一位叫武荣的师傅当贴身学徒。多年以后，他才知道他的师父武荣便是载入《泉州府志》，民国时期就在当地赫赫有名的书画装裱行“东璧居”主人。只是，少不经事，行止由心的他，还没能理解东璧居和武荣在书画装裱界的江湖地位。因为裱褙工作单调又繁复，加之当时门市生意清冷，觉得无趣亦缺少盼头，俞新生几次产生了调岗的念头。


俞新生的师父，一代书画装裱大师武荣

让他改变心意，潜心向学的是跟师父的一次出工。当年，一位旅居香港的名士回到泉州后，专程请武荣上门修复一批名贵字画。在师父的妙手下，数日后，这批字画恢复了往日的姿彩，如老树开出新花，妙趣横生。心花怒放的主人额外给了每人一个欢喜红包。俞新生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了师父的江湖地位，第一次有了行业自豪感。


数月如一日，只为煮好一锅浆糊

学裱褙，煮浆糊是入门基本功，也是必须过的硬关。太稀不粘，太糊伤纸。选粉、配水、生火、搅拌……接连几个月，他每天不问其他事，一心煮浆糊。“煮浆糊看起来是装裱中最简单最基础的环节，但你别小看，浆糊好不好，事关裱褙的质量。”后来，每次想起师父的这句教诲，他都会庆幸，自己当时铁了心的专注。纸上得来终觉浅，任何一个细节都要心、手、眼相融，相通，最好的刻尺在心间，在眼里。


裱褙的工序确实繁杂，单一个单绫绢裱褙法，就有托心、方裁、刺配、镶嵌、四裁、转边、粘串、配背、扶活、砑光、批串、配杆、钉圈条、包头、上杆、系绦、封箍、扎带等近20道工序。后来，他还学了古画修复，这个技艺更难，除了需 要基础的纸张修复，还需 要掌握书画功底，便于补色、接笔。当俞新生把这些技艺全部熟练掌握的时候，门市部门前的梧桐叶已经黄黄绿绿无数年，自己还意外成了半个鉴赏家。


飘洋而来的海外裱褙订单

80年代末，俞新生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技术过关，名声在外，许多远在东南亚的藏家也会把字画漂洋过海寄来请他装裱，至今他的抽屉里依然塞满陈墩三等文化名流当时从海外寄来的装裱沟通书信。唐伯虎、郑板桥、刘墉、弘一法师、林则徐、左宗棠、张瑞图等明清、民国大家字画都曾在这家没有店面的装裱行留下足迹。知名书法家林坚璋为他取名“裁云斋”，赞其巧手裱褙如裁云。


最让俞新生拥有满足感的还属古画修复。守艺生涯中，闽台缘、海交馆、天后宫，泉州各处文物单位都曾留下他的修复手迹。2017年，后城古厝发现的一幅虫洞累累缺角少边的清代财神古画在他的巧手下，旧邦焕新命。修复的过程，他觉得自己正穿越时空，仿佛置身于古画创作者挥毫泼墨抒情发意的酣畅现场。

一眼就辨出假弘一大师作品

修艺更需修心修德。俞新生觉得“无品艺归零，修艺德先行”。师兄弟或同行间，从未红过脸。后辈同行偶尔裱砸了字画求助，他也会帮忙救场。他多次为收藏家及时辨别出了赝品，90年代，曾通过笔法、墨痕、印泥、纸张年代辨别出一张假冒弘一大师书法伪作，为买家避免了大额损失。“如果是正品，那么多年过去，墨痕早就开出了花，朱红很新，纸张一看就是新的。”说起当时鉴定的情景，俞新生十分自信。


据说，直到前几年，俞新生还保留着夜间裱褙的习惯。深聊才明白，原来这是为了给一些名贵字画的客人保密，后半夜是避开人群最好的方式，“人家信任我，把名贵字画交给我做，我就得无条件保密”说话间，俞新生一脸庄严。

坚守，因为看一眼就能静下心来

这么多年，俞新生一直坚守在外人看来有些过于简陋的老屋。我们问他，凭他的手艺和收入，置办一处过得去的住所，买上一处上得台面的工作室并非难事。他笑道：“与那些看一眼便能静下心来的字画相比，这些微不足道。”他的收入，更多分配给了书画收藏。


如今，满街的机裱挤占着手工守艺人的生存空间。但俞新生从未动摇过对手工裱褙的坚持。在他眼里，再好的字画机裱后都会失色，那是一种破坏，只有手工装裱才能让字画焕发本色，增添灵性。虽已年近古稀，可手起刷落时，他的技艺娴熟得如同弹曲的世外高人，优雅得如同挥洒自如的书画名家。一招一式间，裁的是纸，裱的是画，传承的是技艺，留下的是一幅幅无价的文化瑰宝。

“我早已经不把裱褙看作是一份工作，这是一种乐趣，它让我有了安稳的生活，还能免费欣赏无数名家佳作。”一边裁纸一边笑谈的俞新生，开心得像个孩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