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而第二次关闭的罗马卡比托利欧博物馆（Musei Capitolini）终于开门迎客。走进这座位于罗马最高处的市立博物馆，常来的参观者们都会发现一个特别之处：博物馆中最精美的那些青铜器均被转移到了一个半圆厅里。


卡比托利欧博物馆中最大的展厅位于新宫的二层，珍藏着博物馆中最精巧别致的白色与黑色大理石雕塑。

2月柔和的阳光透过玻璃天窗抚摸着这些历经数千年的青铜器：可追溯至公元前5世纪的《罗马母狼》、青铜艺术巅峰时期的《挑刺少年》和《年轻祭师》、唯一一件罗马皇帝青铜雕塑《马可·奥勒留骑马像》，以及康斯坦丁巨像的残件，等等。这些青铜雕塑历史迥异，却拥有一段共同的故事：1471年12月15日，教皇西斯廷四世将它们赠予罗马人民，由此诞生了世界上第一座向公众开放的博物馆。
2021年，博物馆建立550周年之际，这批青铜器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展出，以纪念教皇西斯廷四世的伟大创举和这座城市的辉煌历史。
值得一提的是，2020年5月至11月，在博物馆第一波疫情缓解后开馆至第二波疫情闭馆期间，鲜有外国游客拜访的情况下，罗马居民们纷纷走进博物馆，该时期的访问量甚至比2019年同期增长了50%以上。


创作于公元前1世纪的《挑刺少年》描绘的是一名弓背坐着的少年正要拔出脚上的一根刺，这个我们如今看似稀松平常的动作，却标志着雕塑艺术史上人与空间研究的新起点。这是古罗马艺术在古希腊以及希腊化雕塑基础上的创新之作，因此也成为了文艺复兴时期被复制最多的古代雕塑。

文艺复兴，教皇开博物馆之源


在最近热播的英剧《美第奇家族2》中，号称“意大利最性感男演员”的雷欧·波瓦扮演了与美第奇家族坚决对立的西斯廷四世，使得这位历史人物重新回到人们的谈论之中。
15世纪的意大利处在一个四分五裂的状态里，北部有热那亚、威尼斯共和国和米兰公国，南部是那不勒斯王国与西西里王国，中部是美第奇家族掌控下的佛罗伦萨和教皇国分庭抗礼。这些地方势力各自为王，与教皇亦敌亦友，尤其是佛罗伦萨，这座百花之城在文艺复兴的光环下独领风骚。同时，1453年，东罗马帝国灭亡，欧洲中世纪接近尾声，文艺复兴之风正扩散到整个意大利半岛。
西斯廷四世1414年出生在一个北方贵族家庭德拉罗韦雷，从小就在父母的安排下进入修道院学习。他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29岁就成为大学教授，在意大利多家大学里教授神学和哲学。同时，这位年轻的教授兼修士也在方济各教会中一路高升，他的能言善辩和文学才华甚至得到了教皇保罗二世的特别青睐，后者甚至公开宣称他为“继任者”。
1471年8月，他通过自身的名望和家族势力的推动当选为新教皇，为西斯廷四世。告别了保罗二世的“黑暗”统治，西斯廷让罗马重新焕发出人文主义之光。在其当任的13年中，他彻底地将罗马变成了一个艺术与人文中心，一座重现古罗马盛世的“世界之都”。他热衷于修路架桥、疏通水道、修复医院和古教堂；他对艺术的热情吸引了无数画家、雕塑家、建筑师、诗人和古典学者来到罗马；他还恢复了研究古典语言的罗马学院，建立了梵蒂冈图书馆；他建造了以他名字命名的西斯廷教堂，邀请了佩鲁吉诺和波提切利等艺术家来装饰教堂。随后一个世纪里，米开朗基罗在此完成了《创世纪》和《最后的审判》两幅巨作，西斯廷教堂从此被视为西方艺术的最高圣殿。


在成千上万的艺术品中，如果一定要挑出一件来代表罗马，那非《罗马母狼》莫属。雕像中的母狼创作于公元前5世纪，是罗马人委托当时技艺更高一筹的伊特鲁里亚工匠制作，而这对婴孩则出现在教皇捐赠之后的16世纪。传说这对双胞胎遭蓄意篡权迫害后被母狼养大，兄弟之一的罗慕路斯建立了罗马城。几千年来，这只母狼一直被视为“罗马人的母亲”，母狼乳婴的图案也成为了罗马的城徽。

作为一位人文主义者，学富五车的西斯廷四世对古代世界充满热情，在其上任的第一年末，西斯廷便提出要建立一座公共博物馆，让罗马人都能欣赏到古代艺术。同时，他也做出了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举措：将珍藏在拉特朗宫最珍贵的一批青铜器捐赠给罗马元老院，声称它们“属于罗马人民”。这批青铜器最初陈列在卡比托利欧山保守宫（Palazzo dei Conservatori）外的广场上，一时间引起了罗马民众对古代世界的热情。保守宫因此获得了大批资助进而修复、扩建，这批青铜器被搬入室内。这便是卡比托利欧博物馆诞生的历史。
除了之前的尼古拉四世与庇护二世，罗马的迅速复兴首功应该归于西斯廷四世与他的继承者。1503年，西斯廷的侄子儒略二世当选教皇，他继续推动西斯廷的人文思想，吸引了布拉曼特、米开朗基罗、拉斐尔等艺术天才齐聚罗马，并创建了另一座伟大的艺术宝库“梵蒂冈博物馆”。儒略二世时期，罗马最终取代佛罗伦萨，成为了意大利和欧洲的文化与艺术中心。 


《马可·奥勒留骑马像》有一段最为传奇的历史：它建造于公元176年，和众多皇帝青铜雕塑一起矗立在古罗马广场上。后在8世纪被误认成基督徒皇帝康斯坦丁的雕像而躲过狂热教徒们的毁坏。1538年，米开朗基罗挪动雕塑时意外发现底部镌刻的“马可·奥勒留”名号。这座高达4.24米的雕像举着右手，像是在赦免，也像是在发号施令，令人肃然起敬。然而，整座雕塑前后看不到一件武器，也许这正是这位贤明皇帝的理想：櫜弓卧鼓、垂拱而治。

就在第一次捐赠后不久，西斯廷四世还将一座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镀金青铜器捐赠给保守宫。这是一件刚刚在罗马屠牛广场出土的雕塑，也成为了卡比托利欧博物馆收藏的第一件出土文物。在西斯廷四世的这一创举之后，继任者教皇们为了赢得罗马民众的支持而纷纷效仿，尤其是对那些带有异教色彩的艺术品，他们更是毫不吝啬。1654年，保守宫对面的新宫（Palazzo Nuovo）建成，收藏数量开始飞速增长，除了无数的古罗马雕塑、石碑和马赛克，中世纪、文艺复兴以及巴洛克艺术品等也都纷纷进驻博物馆。1734年，教皇克莱门特十二世决定将博物馆正式向公众开放，他的继任者本笃十四世更是捐赠了从四处收购的大量油画，建成了卡比托利欧画廊。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在法国占领罗马期间，卡比托利欧的多件文物，包括著名的《挑刺少年》被转移到了卢浮宫，直到拿破仑战争结束后才被归还，但也有一些永远地留在了法国。意大利统一后，罗马古城进行了全面的考古挖掘，卡比托利欧博物馆的3座宫殿已经无法容纳。于是，罗马奥斯蒂恩塞区一座废旧的水电中心被改建成卡比托利欧博物馆的分馆，在这座鲜有游客的分馆中，近代工业文明与古罗马的灿烂交相辉映。
从西斯廷四世捐赠第一批青铜器到今天，卡比托利欧博物馆收藏的艺术品已经超过了5万件，是罗马乃至整个意大利最受欢迎的博物馆之一。此外，从这座博物馆诞生到今天，意大利已经拥有500多座博物馆。

米开朗基罗与卡比托利欧山


步入罗马古城，仿佛在近3000年的历史中穿梭。当人们参观完斗兽场，沿着帝国广场大道走向威尼斯广场时，可知道，在那座巍然耸立、洁白闪耀的国家圣坛之后，正是罗马地势最高、历史最悠久、最神圣的“七丘”之首：卡比托利欧山。
早在青铜时代，卡比托利欧山上就已经有聚落，且从古至今一直是罗马的政治与宗教中心。传说第五任国王塔尔奎尼奥时期，伊特鲁里亚的工匠们在卡比托利欧山上建造了最早的三主神神庙，神庙的巨石地基今天依然可以在博物馆中看到。
古罗马时期，卡比托利欧山是罗马人祭祀神明、举办凯旋仪式、元老们商讨国家大事和平民们聚集的地方，因此神庙林立，人潮涌动。在这里，还曾有过造币厂和国家档案馆等公共建筑。1143年，代表世俗权力的罗马市政府成立，其驻地罗马元老宫（Palazzo Senatorio）随之建成，就矗立在国家档案馆的上方。
如今，绕过国家圣坛，能看到两条宽大、陡峭而令人生畏的石台阶通向山顶，一条通往天坛圣母堂，另一条通往卡比托利欧广场。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初期，这座山丘上仅有元老宫和保守宫两座建筑，其余皆是残垣断壁和杂草丛生之地。
1538年，米开朗基罗已经完成《大卫》《圣殇》雕像以及西斯廷教堂顶部的壁画并闻名天下，被誉为“圣人”的他接到了教皇保罗三世的委托——重新设计卡比托利欧山。当时，米开朗基罗还在创作西斯廷教堂祭坛上的壁画《末日审判》。


米开朗基罗在西斯廷教堂完成了巨幅顶部壁画《创世纪》和祭坛上的壁画《最后的审判》，这既是他的巅峰之作，也使得西斯廷教堂从此被视为西方艺术的最高圣殿。


米开朗基罗设计的卡比托利欧广场。

米开朗基罗重新设计了这个广场，使其不再面向古罗马广场，而是面向圣彼得教堂，并修建了通往山下的两条台阶。为了存放卡比托利欧博物馆日益增多的艺术品，他设计了与保守宫相对的新宫，还提出整修其它两座宫殿，将它们从灰暗的中世纪风格变成明亮的文艺复兴式建筑。他还亲自将《马可·奥勒留骑马像》摆放在广场中央，不过出于保护，罗马市政府在1997年用一件复制品将之替换。重建卡比托利欧，这项浩大的工程持续了几个世纪，直到1940年，罗马市政府才按照米开朗基罗亲绘的图纸铺装了广场地面。从高处俯瞰广场，那是一个象征着地球或世界的椭圆形，而站在中央的是一位罗马皇帝，昭示着罗马“世界之都”的地位。

后记


如今的元老宫是罗马市政府的办公场所，卡比托利欧博物馆则包括保守宫、与之相连的卡法莱里-克莱门蒂诺宫（Palazzo Caffarelli-Clementino）和新宫，并由地下隧道“碑文长廊”连接。走进保守宫的庭院里，首先会看到一块记录着西斯廷四世创举的石碑，然后是庭院里康斯坦丁巨像的残块，罗马人亲切地将它们称为“大脑袋”“大脚”和“大指头”。保守宫的二楼与卡法莱里-克莱门蒂诺宫连接在一起，除了几十个展厅之外，还包括青铜特展所在的半圆厅和宙斯神庙的遗址。三楼的画廊里则能欣赏到卡拉瓦乔和拉斐尔的作品。
穿过地下碑文长廊可以抵达新宫，不过在长廊中央处还有一条走廊通往古罗马档案馆，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古罗马广场的全景。走进新宫，会发现这里比起保守宫来说更加令人眼花缭乱：“罗马皇帝厅”尽是古罗马皇帝——如英俊阴郁的奥古斯都、横眉冷对的卡拉卡拉，以及优雅端庄的皇后们的大理石雕塑；“哲学家厅”里则能见到荷马、苏格拉底、西塞罗和塞内卡等；《垂死的高卢人》记录了罗马人对凯尔特人的胜利；《卡比托利欧的维纳斯》很可能是西方艺术史上第一座裸体雕塑。
当走到新宫的庭院里，便是与卡比托利欧博物馆告别的时刻了。就像电影《绝美之城》的男主角一样，在新宫内侧躺着的海神巨像前沉思片刻，再去探索罗马，你会发现自己拥有了发掘这座城市之美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