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基督教，大家普遍想到的三大宗派为天主教、东正教和新教；而现在人们刻板印象认为天主教主要分布在西欧，东正教则在俄罗斯一带。


俄罗斯东正教教堂的照片很多都是在白雪皑皑中的形象

网上有一种说法，说埃塞俄比亚是被北非和阿拉伯半岛这些伊斯兰国家包围的东正教国家。如果这是真的，那可真是有一亿多在非洲大地隐秘角落的东正教徒啊（因为埃塞俄比亚人口超过1亿）。
实际上，埃塞俄比亚信仰的并不是我们熟知的那个“东正教”，而是“东方正统教会”。


基督教主要分裂派别

不过，“东方正统教会”和东正教、天主教一样，是基督教的分支。从这个意义上说，埃塞俄比亚确实是被一大众伊斯兰国家包围的基督教国家（至少是半包围）。


上图中绿色色系的国家是伊斯兰教国家，紫色色系的是基督教国家（包含天主教和新教），埃塞俄比亚（其北边邻国厄立特里亚历史上也是埃塞俄比亚一部分）被苏丹、索马里和隔海峡相望的也门等深绿色国家包围

埃塞俄比亚的基督教与其他地区的基督教有什么区别呢？又是怎样在被穆斯林包围的非洲发展成最大的基督教国家呢？让我们回到千年前寻找这其中的答案。


埃塞俄比亚不仅是非洲基督徒最多的基督教国家，传说中古犹太同时也是古基督教圣物“约柜”下落也在这里。上图为传说中的约柜的概念图

基督教像蒲公英一样飘到非洲

公元四世纪，埃塞俄比亚地区在阿克苏姆王朝的统治下繁荣昌盛。有一天，一伙奴隶贩子带着新抓获的奴隶到皇宫觐见，在一群奴隶中，国王一眼相中了一对器宇不凡的兄弟。


阿克苏姆王朝首都阿克苏姆城的遗址，位于现在埃塞俄比亚的北部

经介绍，这两人的故乡是北方的推罗（今黎巴嫩），在经过红海时候遭遇了海难，船上只有他们二人活了下来。年纪稍大的名为弗鲁门修斯，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国王十分赏识二人，便重金买下了他们。
然而国王并没有想到，这两名命运多舛的奴隶，却改变了埃塞俄比亚整个国家的宗教信仰。


古代阿克苏姆王朝疆域，上图灰色边界为今天国界线

国王任命弗鲁门修斯为王储埃扎纳的家庭教师，弗鲁门修斯的信仰影响到了王储埃扎纳，他还联合了一些路过埃塞俄比亚的基督教商人，渐渐在埃塞俄比亚形成了一个虔诚的基督教社群。


圣·弗鲁门修斯

老国王并没有制止弗鲁门修斯的传教行为，反而在死前承认弗鲁门修斯兄弟二人不再是奴隶而是自由人。埃扎纳即位后，下定决心皈依基督教的他决定让弗鲁门修斯前往亚历山大，向埃及科普特正教会主教请求派遣一位主教。


现代地图上的埃塞俄比亚、埃及、亚历山大港以及黎巴嫩的大致位置

埃及科普特正教会主教当即决定任命弗鲁门修斯为阿克苏姆主教，这便是现今埃塞俄比亚正教会的起源。
此时，基督教在罗马尚未成为国教。因此，甚至可以说埃塞俄比亚的基督教传统早于罗马。


当时埃及科普特正教会主教亚他那修

当然，埃塞俄比亚正教会也就成了埃及科普特正教会的忠实跟班。直到1959年，埃塞俄比亚正教会才开始自己任命主教，也就是说在这长达一千五百年左右的时间埃塞俄比亚正教会的立场基本与埃及科普特正教会是相同的。

埃塞俄比亚正教会与东正教的决裂

伴随罗马帝国的强大，基督教遍布欧洲、西亚和非洲。虽然各个教会之间仍有区别，但终究是大同小异，并未出现敌对关系。
而随着西罗马帝国的倒塌，这些散布各处的教会之间的联系也逐渐减弱。在西欧，不断更迭的政权下，教会的权力开始凌驾于世俗。而在东南欧，东罗马帝国仍然耸立，这导致东方的教会始终受控于世俗皇帝。东西方教会已经开始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发展，但还未相互对立。
当然东西方教会这道裂痕在埃塞俄比亚皈依基督教时还不是十分明显。这个时期东西方教会仅仅是按照分布地区来区分的。


同样是圣约翰的形象，左边是埃塞俄比亚版本，右边是西欧版本，可见宗教是人们一种幻想的反映

公元五世纪，在东方教会中，针对“上帝怎样与一个短暂易变的历史人物（耶稣）联系到一起？”这个问题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有两个主要的思潮，其中之一亚历山大学派（以埃及北部、地中海南岸港口城市亚历山大命名，主要来自埃及科普特教会）认为，耶稣的神性要大于人性，甚至仅存的人性可以忽略不计；而另一派安提阿学派则认为，无论如何，耶稣是为了拯救世人的，他必须拥有人性。
而关于这个问题，西方教会早就得出了答案，那就是将两种说法折中，耶稣既有人性也有神性，既耶稣基督“人神二性”论。
公元451年，西方教会几度派人前往东方，试图结束东方众多教会之间的争执，最终在卡尔西顿举行了第四次基督教大公会议，决定了基督的神人二性“不混合，不改变，不分割，不分离”。
虽然大部分教徒接受这样的结果，但东方教会中，支持亚历山大学派的埃及科普特正教则完全不买账，加上埃及本土科普特人总感觉拜占庭一直在压迫和剥削，埃及科普特正教会与其它所有基督教会正式决裂，自成一派。
至此，埃及科普特正教会既不受制于东罗马帝国皇帝，也与其它服从东罗马帝国皇帝的东方教会决裂。


俄罗斯著名画家苏里科夫于1876年绘制的公元451年发生的卡尔西顿公会议想象图

大哥自立门户了，小弟埃塞俄比亚自然跟着大哥跑。时至今日，埃及科普特正教会和埃塞俄比亚正教会的宗教观点，其实与“东正教”格格不入，矛盾完全不可调和。本文一开始讲到的埃塞俄比亚是东正教国家，纯属误读，混淆了东方正统教会和东正教的概念。


埃塞俄比亚正教会与俄罗斯东正教在圣诞节该是哪一天这个问题上反而一致，都认为应该是1月7日而非西方的12月25日，这是手拿埃塞俄比亚国旗的人们在庆祝1月7日圣诞

然而，就在基督教内部争论不休的同时，在不远的阿拉伯半岛，另一颗宗教种子正在悄然发芽。

来自阿拉伯的威胁

640年，开罗在阿拉伯人的围攻下陷落，这些信仰伊斯兰教的侵略者虽然没有废除埃及科普特正教，但给教会束缚了诸多“枷锁”——埃及科普特正教会不允许建立新的教堂，旧有教堂屋顶不得装有十字架，甚至连敲钟都是禁止的。
埃及科普特正教会的教徒在穆斯林的统治下备受歧视，再加上与东欧或西欧的教会在宗教观点上的根本冲突，处境十分孤立。


伊斯兰教征服埃及

埃及被阿拉伯人征服和奴役，这十分突然，毕竟谁都没想到一向软弱的阿拉伯人能一夜之间团结在一起。就在大家认为埃塞俄比亚也即将受到异教入侵时，阿拉伯人却并没有染指这里。
阿拉伯人为何没有入侵埃塞俄比亚？原来埃塞俄比亚曾经救过伊斯兰教创立者穆罕默德家人的命。
在30年前，610年，伊斯兰教还在初创期，那时的穆罕穆德在麦加传教，受到当地古莱什族的迫害。614年，走投无路的穆罕穆德为了保护信徒，不得已前往红海另一头的埃塞俄比亚。
出乎意料的是，统治埃塞俄比亚的阿克苏姆王朝接受了这些逃难的信徒，并且为穆罕穆德家人提供了庇护。


阿克苏姆王朝方尖石碑，至今仍屹立不倒，是古代阿克苏姆王朝文明的见证

穆罕穆德自然不会忘记这份恩情，仅仅是向埃塞俄比亚国王建议，愿其皈依伊斯兰教。穆罕穆德在国王拒绝后就并未继续纠缠，而是留下遗训，信我的教的军队，不得入侵埃塞俄比亚。自此以后，在埃塞俄比亚的土地上，埃塞俄比亚正教徒与穆斯林和平共处，互相尊重。
公元1171年，十字军在基督教的旗帜下东征，夺回了埃及。不过，同为基督教旗下的天主教与东正教，又开始同室操戈。
十字军在十二世纪时期，基本认为所有天主教以外的教会都是异教徒。所以，十字军夺回埃及后，埃及科普特正教会反而受到西方基督教会的迫害。
在十字军抵达埃及时，他们只是听说在南方有一个独立的基督教国家。不过，十字军一想到埃及科普特正教被阿拉伯人打得满地找牙后，根本不相信在南方能有独立的基督教国家。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口耳相传，这个神秘的非洲基督教国家渐渐成了传说。
至于埃塞俄比亚正教会，一直很少与基督教其它教会交流。虽然主教的任命权仍然在埃及科普特正教会手中，但在非洲大陆，基督教国家埃塞俄比亚并未与穆斯林兵戎相见，使这里成了非洲基督教最后的“安全屋”。


埃塞尔比亚的基督教题材画作充满非洲特色，上图为耶稣给门徒洗脚的典故，然而画作中的人物都是非洲黑人形象，而且显得很呆萌

红海两岸，冲突不断

虽然伊斯兰教军队并未对埃塞俄比亚进行军事入侵，但毕竟四周都是异教徒，埃塞俄比亚在文化与经济上受到周边很大的影响，社会也产生许多不稳定因素。
在十一世纪，阿克苏姆王朝没落，新王朝扎戈维王朝坚持了不到三百年时间。1270年左右，阿克苏姆王朝的王族又夺回了埃塞俄比亚，建立了所罗门王朝。
恢复元气的所罗门王朝的领域甚至超过了阿克苏姆极盛时期，所罗门王朝时代的基督教也已经战胜了世俗权力，完全掌握了帝国的上层生活。
基督教不但掌握文化教育权利，占有大量地产，竟然有权操纵王位继承，挑拨封建领主内战。而伊斯兰世界在十字军时代末期也趋于沉寂，埃塞俄比亚正教无比繁荣。


修建于十三世纪的拉利贝拉岩石教堂

而在遥远的欧洲，东正教与天主教已经完全分裂了。埃塞俄比亚正教会作为很早很早以前第一批分裂出去的基督教派，东正教与天主教都希望能拉拢这个小弟。
十五世纪初，东正教世界在奥斯曼的威胁下岌岌可危，无暇顾及。1439年，罗马主教率先出击，派使节前往埃塞俄比亚提出希望其并入天主教，但遭到了埃塞俄比亚的反对。
罗马教廷的行动让人们误以为教会已经找到了传说中的基督教国家，痴迷传说的葡萄牙人立马展开行动。1490年，终于有一位葡萄牙探险家抵达埃塞俄比亚，这里昌盛的基督教让他一口咬定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梦想中的基督国家，从此大批的葡萄牙商队船只开入红海，埃塞俄比亚正教会与西欧天主教的接触越来越多。


十五世纪末期埃塞俄比亚的宗教双联画，左为圣母怀抱圣婴，右边为圣人

然而这些远道而来的天主教徒使得红海两岸关系更为紧张。埃塞俄比亚的所罗门王朝曾经攻打过北方的苏丹，再加上穆罕穆德的遗训说伊斯兰军队不得进攻埃塞俄比亚，这里的埃塞俄比亚指的是当时的阿克苏姆王朝，而彼时阿克苏姆王朝已经灭亡。
1535年，埃塞俄比亚的皇帝为了应对入侵的伊斯兰军队，不得已向葡萄牙求助，葡萄牙方面积极响应，在1541年派出了大量的海军支援埃塞俄比亚，其中还有传奇航海家达·伽马的儿子。两年过后，伊斯兰军队被赶出埃塞俄比亚。


当代埃塞俄比亚正教会的宗教活动现场

遥远非洲的基督教世界

葡萄牙的支援奠定了埃塞俄比亚地区基督教的未来。1622年为了感谢葡萄牙的支援，埃塞俄比亚皇帝决定立天主教为国教，次年由罗马教皇任命一位主教，埃塞俄比亚礼天主教会成立。
然而这位主教急于推翻之前的埃塞俄比亚正教会，这遭到了埃塞俄比亚正教会以及本地民众的极力反对，皇帝逝世后，埃塞俄比亚正教会推翻了埃塞俄比亚礼天主教会，正教会再次成为国家宗教的主导。
现如今，宗教纷争的时代已经在悄悄落幕，宗教的地缘分布也逐渐固定下来，而埃塞俄比亚就像是一块布满风蚀的石板，不同的信仰缠绕在上面，成为人类宗教历史的忠实记录者。


当代非洲宗教版图，绿色为伊斯兰板块，红色为（广义）基督教板块，黄色为其他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