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富汗，社会存在一种死循环。

丈夫虐待妻子，妻子杀死丈夫，妻子坐牢，更多的丈夫虐待妻子，妻子杀死丈夫....

阿富汗对女性的婚内的暴力行为非常猖獗，但由于文化原因离婚困难，反家暴法形同虚设。

这样的情况下，谋杀丈夫，就成了一些阿富汗女人摆脱地狱般婚姻的唯一途径。

阿富汗一位女性艺术家穿着盔甲

如果不去改变，那这样的悲剧将永远持续下去...

特殊的女囚犯

阿富汗的赫拉特女子监狱，院墙背后是快200名女囚犯，还有她们在狱中生下的32名孩童。

赫拉特女子监狱

这里的犯人一半是因所谓的“道德犯罪”而被关进去的。比如离家出走和婚外性行为，包括出轨，或者只是单纯被坏人性侵。

尽管道德层面的问题不该由法律过多插手，但根据阿富汗法律，这些都是重罪。

还有一部分囚犯比较特别。这要说到阿富汗的一句俗语——“女人穿白衣服进丈夫家，穿白衣服出丈夫家”。

阿富汗新娘的白袍

第二个白衣服指裹尸布，意思是女人应该从结婚到死亡，忠诚于丈夫。这是大部分当地女性无法选择的命运，但有些女人不同。

她们穿白衣服进去，戴着手铐出来。

在赫拉特女子监狱，有20名比较特别的重刑犯，她们因同样的罪行入狱——谋杀丈夫。

赫拉特女子监狱内放风的女囚

如果你问为什么要杀丈夫？她们几乎有同样的答案：

阿富汗存在包办婚姻的事实，把未成年，或刚刚成年的少女，送给年长很多的男方做妻子。一些女孩比较幸运，丈夫是不错的人，就能安心走完一生。

阿富汗的童婚夫妻

但对于穷苦人家的孩子，为了把女儿赶紧嫁出去，家长不惜把孩子送给那些臭名昭著的罪犯，恐怖分子，吸毒者等等难以娶妻的男人。

她们嫁过去之后，被虐待是太正常的事。挨打，被语言侮辱，婚内性侵...要么忍，要么死，要么在忍受中死去。

阿富汗一对童婚夫妻

这里相信，女人一旦结婚就是丈夫的财产，她不能拥有金钱，没有法律制止家暴，由女性提出离婚大多不被接受。

试图逃婚的少女会被丈夫家泼酸，殴打，甚至荣誉谋杀

而即使是没有结婚，阿富汗对于向女性施暴甚至残害，都有着极大有罪不罚，甚至不用负任何法律后果的概率。

根据美国和平研究所2008年的数据，在这里，近90%的妇女将在有生之年，遭受一种或各种形式的婚内虐待。

2006年家庭暴力数据

赫拉特女子监狱的这20名犯人只是沧海一粟。她们被判刑前，很多人过着被恐惧支配的生活。

最终多年的恐惧化为愤怒，求生的本能让她们变成了杀人犯，刑期非常漫长，但很多人再回到那个时候，仍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她们是“致命女人”，是家暴幸存者，终究是阿富汗社会悲剧的缩影...

Why Women Kill ？

今年20岁的帕里萨因“杀夫”入狱，是20个囚犯之一。2018年，结婚5年的她忍受不下去了。

是的，她14岁就被送给了大他两轮的丈夫。嫁过去后，对方总是殴打她，有时候会用刀子划破她的手臂。

她没力气回击，何况她知道，如果自己还手，可能会受到丈夫更狠的虐待。

帕里萨在监狱给孩子洗澡

果然，随着结婚越来越久，男人变本加厉。他不开心就会用绳子把帕里萨绑起来，然后用一块厚木板抽打她的手脚。

帕里萨常常丧失行动能力，她最怕的就是看到丈夫回家。因为她永远都不会完好无损的入睡。

小孩在监狱的牢房里玩耍

后来丈夫因为缺钱，打算卖掉帕里萨的肾。他找来了卖家，逼帕里萨去医院验血。不幸中的万幸是，医生说帕里萨的肾和卖家的要求不匹配。

钱没有赚到，丈夫又打了帕里萨一顿。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求男人离婚，或去找父母帮忙，帕里萨甚至偷偷去找了公婆，但这对家长管不住自己的孩子。

而且丈夫发现后威胁她，如果她敢说出去，就把她全家都杀掉。

19岁那年，帕里萨意识到，这个世界不存在她与丈夫两人共生的可能。

帕里萨的妈妈可以在周末探视她

“我为自己的命祈祷，我下对神说，求求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杀了他。”

最终，动手的是她自己。一个普通的晚上，丈夫又在朝帕里萨嚎叫，追着她打。

帕里萨一下逃进屋里把门反锁，门外，丈夫在砰砰地砸门，高喊着要把她撕成碎片。

阿富汗近家暴事件增多，图为被殴打住院的女孩

她想活，她想活下来。在一片慌乱中，帕里萨找到了丈夫的霰弹枪，装上子弹，对准即将被撞开的大门。

说来真是讽刺，他的丈夫曾经两次用这把枪对着她射击。子弹没有打中哭的瑟瑟发抖的帕里萨，丈夫哈哈大笑：我这是教你怎么用枪。

这次帕里萨握着枪，扣动扳机，子弹从门板穿过，门的另一边安静了。帕里萨的结婚后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的安静。

帕里萨仿佛经历了一次真实的《闪灵》

子弹击中了她丈夫的胸部，几分钟后他死了。警察带走了帕里萨，很快她被判16年有期徒刑。

因为孩子没人照顾，按阿富汗的规定，她1岁的女儿和3岁的儿子要和她一起在监狱过16年。

“我完全接受法律的审判，但我真的一天也不能再和他呆在一起。”

39岁的法蒂玛忍受了更久，她13岁嫁人，丈夫是她的表兄。

13岁，她就生了第一个孩子，这之后她又生了4个小孩。丈夫是个很暴力的人，他打人时喜欢照着法蒂玛的头捶。

一名囚犯的床铺

他开枪射伤过法蒂玛，他说“你不能离开这所房子，你的骨灰都不能！”

法蒂玛想活下去，但又因为痛苦活不下去。她想过很多次自杀，但也许是内心里终究觉得不平，她没有成功。

法蒂玛在中庭洗衣服

最终，她在丈夫睡着后掐死了他。她被判有期徒刑20年。之前她差点被丈夫用枪打死时，甚至没有警察去过她家。

现在正在监狱里服刑的法蒂玛，仍然浑身是伤疤，她由于长期被殴打虐待，身体常常剧痛，无法行动。

孩子在看法蒂玛的伤疤

有时她在恍惚之间，就会用尖利的东西刺向自己。年轻的女囚犯们很照顾她，主动帮她洗衣服，包扎伤口。但她的心永远都不会回到出嫁前的快乐。

娜希德，35岁。大部分服刑的时间都独自一人，她小时候被迫嫁给瘾君子。15年婚姻里，经常被打，偶尔被刀捅伤，一次被枪差点打死。

她的孩子们经常被男人虐待，纳希德可以忍受自己的伤痛，但她怕孩子会被丈夫打死。

有一天，她失控了，她开枪杀了男人。

她现在经常冲着墙壁流泪，手臂上全是自杀未遂的伤疤和过去丈夫给她留下的痕迹。她真的不想杀人。

“尽管他那么对我，我还是很后悔杀人。如果他能变好，我一定不会这么做。”

娜希德手臂上的割伤

20岁的纳法斯和娜希德类似，她被许给了一个吸毒的表亲。

结婚前男人就对她拳打脚踢，娜希德是个性格刚强的女孩，她举着留下伤疤的手找父母和哥哥请求取消婚约。

得到的答案却是：“你就是死，也得死在他家。”

娜希德帮警卫看孩子

娜希德再三请求，得到却是一次又一次被送回去。她最后一次逃出来时，拿走了哥哥的枪，杀死了丈夫。

“我必须这么做。”娜希德说。

福尔赞出生在贫穷的家庭，少女时期她嫁给了比她大25岁的丈夫。她没有外出的权利，结婚15年，她出家门的次数不超过15次。

福尔赞对家暴一直保持着隐忍，她觉得自己的命就这样。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丈夫正试图性侵她的女儿。

福尔赞为了保护女儿，冲出去抄起一把铁锹，不断不断地打丈夫的头，直到他一动不动。她和她的三个孩子都被要求服刑。

现在孩子们都长大出狱了，被接到了安全的地方生活，她也就放心了。

福尔赞和另一名囚犯在操场上转圈玩

20个女人在赫拉特女子监狱相遇，在几百公里外的其他城市，也有很多座女子监狱发生着相似的故事。

把未成年女孩逼上婚礼，再把她们逼上绝路的故事。

监狱比家像天堂

赫拉特女子监狱的生活很清贫而且无聊。但对于这20个女人，监狱比家更像天堂。

阿富汗其他女子监狱的环境糟糕，狱警都是男性，法律又缺乏保障，性侵女囚的案件不断。尽管如此，仍有人觉得监狱是个避风港。

每逢节日，囚犯们可以在屋里聚餐

更何况赫拉特监狱是较早拥有女狱警和女医生的监狱，这里的画风也就顺其自然的毫不像一座监狱。

犯人被关在同一栋大楼，每个房间几张双层床，地上铺着有民族特色的鲜艳地毯。外面是铁门和颜色灰暗的高墙。

白天她们基本都呆在院子里，和孩子们玩，洗衣服，打扫卫生，做针线活。由于这些犯人并没有什么威胁性（狱警都知道她们宁可呆在里面），她们被管理的较松。

可以看电视，做针线活，随意聊天。每周会有一些化妆，理发等职业培训，可以靠学习赚一点点钱。

女狱警几乎都理解这些犯人，她们和犯人相处的融洽。甚至会带孩子上班，然后付钱给靠谱的女囚，让她们帮忙带孩子。

这里所有人的小孩，都会交给有能力的女人轮流带。狱警还会和囚犯一起分享食物，这个画面如果不是在这里，会显得十分荒诞。

如果不是高墙，电网和看守，这监狱像个普通居民区的后院，只不过住着的全是伤痕累累的女人。

也正是因为这份奇怪的和谐，想要被送进这所监狱的妇女非常多。一些囚犯说：监狱比他们的婚姻更自由，还没有暴力。

当然阿富汗剩下的杀夫女囚，监狱生涯要艰苦的多。杀人本该受罚，赫拉特监狱终归是秩序缺失的阿富汗社会，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境。

法蒂玛的亲戚探访，给她带了羊肉

因为杀人受到的惩罚是不同的，女人和男人的命，在这里的价值是不一样的。

面对这样讽刺的现实，阿富汗政府曾试图改变。2009年《消除对妇女的暴力法》诞生，法律中白纸黑字说“保护阿富汗妇女不受童婚、强迫婚姻和其他20种暴力行为侵害。”

4岁的女孩随母亲被带到监狱，4岁以来从来没有出去过

但10年了，它从来就没有发挥过作用。按照一位伊朗裔记者的话说：

“这法律最大的成就，就是给了阿富汗，社会在进步的错觉。”

什么都没有发生，被打的女人没有被保护，被杀的妻子死后不久，丈夫转身又娶了了新老婆，性侵犯娶妻生子，被性侵的女人被送进监狱。

法律的缺失，就是杀夫案和家暴在无间地狱中反复循环的原因之一。

诚然，一个国家的男权文化很难改变，但至少有法律的约束，人不会轻易就突破恶的底线，至少这些绝望的人在拿起枪之前，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离婚，得到保护，而不至于造成杀人的罪孽。

娜塔莎是一名阿富汗辩护律师，她说，在阿富汗，男人对配偶的暴力犯罪常常可以被原谅，只要他们仍然提供家里的经济来源，那么他多半可以毫发无伤的生活。

09法案公布后，联合国在调查中发现，大多数针对女性的暴力犯罪，性交易、性侵和强迫自杀，都没有机会进入到法庭审判的阶段。

只有18%的阿富汗妇女被谋杀的案件被记录在册。

相反，这些事被人们当作“家长里短”，由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你可以理解为居委会大爷大妈）或者警察进行“劝和”。

面对没有未来的婚姻，和暴力的丈夫，一部分人做了凶手，她们永远无法逃过内心的愧疚，和出狱后社会的歧视。

另一部分死了。阿富汗的自杀事件中80%是女性，如果她们没有自杀成功，那很有可能在未来的某天，死于丈夫的攻击下。

殊途同归，永无天日。何时能逃出死循环，何时能不再沾血的成为一名自由的女人？

2020年，阿富汗仍被评为世界上最不适合女性居住的国家之一。

希望这天快点到来...

sources：

https://time.com/5472411/afghanistan-women-justice-war/

https://www.nytimes.com/2020/02/26/magazine/afghan-women-prison.html?smtyp=cur&smid=tw-nytimes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