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我终于找到你啦!”随着一声惊呼,办公室钻进来一个圆脑袋圆脸圆下巴的中年人。
  贾远的记忆扫描器立刻从这声“老兄”的称呼和那两撇短粗而又如两岸分隔的眉毛上搜出了“罗则”的名字。
  “你怎么找到这里?”
  “我找到你原来的公司,小妹说你已经不在那里做了,把你的新地址给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普吉变化好大哦。”说完就过来亲热地拉着贾远的手。
   “十二年啦,当年的小孩也成年了,能不变化吗?”贾远不得不从座椅上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
罗则又转身把跟进来的一位黑瘦高个,戴眼睛的中年人郑重地介绍给贾远:“这是我的好朋友张先生,英国留学回来的,我们马来西亚的老板。”又对张先生:“这是贾老板,旅游做得很大,他的客户都是中国的有钱人。”
贾远客气地握着张先生的手,心里在猜测罗则这笑面猫不知又要玩什么把戏.但是他能主动找到这里,那就是说自己已不抱希望的五万铢应该能拿回来了。
三人不咸不淡地聊了片刻,看到贾远时不时还要应付电脑里叽叽直响的微信,罗则用马来西亚英语和老张“咕噜咕噜”说了几句.两人就站了起来。
“老兄,看到你还这么健壮开朗,小弟真的很高兴!我们那边还有点事,你也很忙,就不打扰了,这样吧,我们先告辞,改天聚一下。”罗则说着紧紧拉着贾远的手。
“抱歉,怠慢了。现在确实离不开电脑前面。不要改天,就今晚一起吃顿饭,好久不见,得好好喝一台,张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三人热情握手拍肩,作依依不舍状。
下班后贾远立刻给罗则打电话,得到他们要来一起吃喝的答复,轻轻呼出一口气。
晚上贾远早早来到一个树木繁茂的花园餐厅,占好位子,斜靠在椅子上,喝一口啤酒,望着头顶上的树和柔和的彩灯,十几年前和这个英文名叫罗则,中文名叫陈平顺的朋友几乎天天在一起吃喝的情景慢慢地从迷离的灯影里飘向朦胧的树稍。
那时他是美国留学归来的大学生,来普吉在他叔叔的公司里当高级助理.那时他叔叔有私人飞机,曼谷和普吉都有天价豪宅,那时……
“老兄,让你久等啦,怎么样?还是和以前萧洒吧。”随着这声有点粘性的称呼,罗则那猫一样的笑脸已从暗处冒出来,落在了贾远对面的位子上。
两人落座,让餐厅小妹拿冰过的毛巾擦手,张先生随意而优雅地擦了几下就放一边,罗则却认真地转头扭脖擦来擦去,从头顶到脖胫,手掌到手臂,比猫用舌头舔爪还认真。
看到这熟悉的动作,贾远真希望穿越到十二年前,拿回那莫名其妙地借给这笑面猫十万铢。
“老兄,来,好久不见,先敬你一杯!祝你生意发达,永远这么健康快乐!”罗则的脸永远都是笑眯眯的表情。
酒一上头,贾远也滔滔不绝地回忆起他们如何在芭东通宵喝酒,早上回普吉镇时在外围转来转去就是没有找到回老城区的路。“现在那些外围都成市中心了.我现在住的地方那时还是荒地,野猪都在里面下崽。”
“是啊,普吉发展得比曼谷还快,房子盖多少卖多少.老兄,你也要转变思路,顺便搞其他的吧,你人脉广哦。”罗则接过了话头:“这张先生想来普吉投资盖高级公寓和别墅,到时我们把资料整理出来,你让国内的朋友和客户去推介.卖几套大别墅赚到的钱就等于你做旅游半年的收入了。”
“现在中国人在海外买房产的不少,英国很多房产仲介公司都把眼光转向了中国.我想请问一下,泰国有类似的公司了吗?”张先生倒也随和,没有耍出英国学来的绅士派头。
“曼谷好象有,中文报网站上到处都是广告,普吉应该还没有,我以前也不太注意这方面的信息,但是这两年我们的导游带团时就会碰到客人问起在泰国买别墅要怎么办手续,导游都答不出来。而我的一些朋友赚钱后也嫌中国空气污染太大,想来这边买房度假……”贾远知道自己的话就等于偷偷往生啤酒里掺了些矿泉水,有假的成份,但是还不至于有害。
“哎呀,老兄,太可惜了,你以后要多准备这方面的资料,带他们来考查,我们可以完全按泰国的法律来办事,让他们以合理的价格买到中意的房子,有长久的使用权.而且我们也赚到合理的佣金。”罗则的表情让贾远觉得自己以前错过了很多的商机。
张先生也连连点头:“再过几年中国和东盟就要一体化了,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有钱人来这边买房,谁抓住商机谁就发财。”
“老兄你要好好利用你的资源,你每年接待那么多的中国游客,有千分之一的人想买房,这生意我们就做不完了。”罗则的表情就象看到鱼的猫。
“只要把平台搭起来,我让国内的朋友去联系相关的公司,肯定能找来客户,在游客里只能说会碰到这类客户,有点盲目,中国话叫不靠谱.总之既然要做这业务,就要找准客户群,而不是靠碰到。”
“贾老板很专业哦,幸会幸会!”张先生喝一大口酒,隔桌把手伸过来和贾远握了一下。
罗则又眉飞色舞用马来式英语“咕噜咕噜”了一通,贾远喝着酒在心里猜测,应该是说:我这朋友在中国关系很广,而且做事稳妥有诚信……
三人都喝得很高兴,基本形成了这样的合作框架:罗则利用他家族的影响力在普吉拿到盖房子的地(当然要和泰国人合作),张先生拉来资金建盖大批的高档公寓和别墅,贾远找来一批钱多得不知道怎么投资的中国富豪来买房,然后又转租给手中的游客,让房子不断升值。
这实在是共赢的合作模式.不远的将来钱就会象涨潮的海水一样拥进各人的口袋.想不发财都难。
贾远喝酒有个原则,喝得再兴奋也必须能掌稳方向盘,于是就和两个未来的合作伙伴告辞回家。
回到家上网看新闻,跑几趟卫生间,洗一把脸,想起罗则那跳动频率很高却又无法互相接近的两股短粗眉,贾远无声地笑笑,基本知道这笑面猫想干什么了。
今天没向他提欠帐的事,主要三人谈的业务有点大,又当着张老板的面,怎么好提区区五万的欠款?
反正他敢回普吉, 不管是想空手套狼,或者泰国人的说法:空手抓鱼.最起码说明有能力还帐了。
躺在床上睡不着,酒精还在时紧时慢地撩拨着记忆的神经,罗则那张笑眯眯的猫脸很自然地冒将出来。
“老兄,我有点急用,你手上方不方便,先拿给我十万,我用支票押给你。”那是十二年前三月的一个下午,只常在餐厅里一起吃喝的罗则专门来到贾远的办公室。
贾远几乎没有任何疑虑就留下他的支票,马上到银行给他取了十万的现金。
直到约他几次出来吃喝都说没空,直到支票到期而无法兑现,贾远才意识到可能有问题,但是也不想往“骗”字方面去想,那么一个大老板的侄子,怎么会来骗你区区十万?作为朋友,还应该为他分忧。
后来他就回马来西亚了,但是还主动发电子邮件过来说明情况。
“正在忙,过一星期你拿支票去银行兑现。”
“你把帐号给我一个,我汇去给你吧,一个星期就能收到。”
半年后再也没有消息,于是贾远拿着他的空头支票找到了他的叔叔.
脾气随和的大老板看了看支票,平静地说:“我已把他赶走了,他赌足球欠了很多人的钱.这样吧,我把他的地址给你,希望你们去追杀他,把这个败坏门风的混蛋帮我家收拾掉!”
贾远笑笑:“嘿嘿,这么点钱也不够去追杀啦,再说当时我们信任他主要还是因为看在贵集团的份上啦。”
大老板知道贾远是个老实得有点土的人.想了想开口道:“这样吧,我给你五万,你开张支票来押着,他什么时候还了你的钱,你就拿来还我,把支票拿回去.如果满一年他还没还,你再来换支票,反正我这里也不会拿你支票去兑现。”
这样令人憋气的三角债继续了三年,贾远实在忍受不了每年到期去换支票时那种欠帐的感觉。  
明明是别人借了我的钱,却变成我他妈欠别人的帐!
又一年到期,贾远和大老板商量:支票还我,剩下的五万我也不要了,互相理解吧……
想不到十几年后罗则却主动找上了门,失而复得的感觉真不错。
临睡着前,贾远最后告戒自己,下次见面要直接让他还钱!
几天后罗则又主动约贾远吃喝,张老板之外还带来一个普吉当地中年妇女。
“老兄,这是我们泰方的股东.她家有不少地!”罗则还是那样笑眯眯的。
于是又一番大展鸿图,合作愉快的讨论,把这场 “会谈”当作酒后闲聊,贾远自然是谈笑风生,应付自如。
   瞅到一个罗则上卫生间的机会,贾远追过去把他堵在小便池旁。 
  “啊,老兄,你那钱我过两天还你,还应该给你多少?”罗则非常主动。
“哦,你叔叔给了我五万,你就还我五万就行,也不用算利息啦。”
“好的,我马上安排。”
这“马上”一晃又过了几天,贾远给他打了几次电话,都说在忙,没空过来见面。
再忙也不能和准备“合作的伙伴”凉在一边呀。
“那我的五万铢你什么时候还?”贾远觉得自己再装就是真的是傻瓜了。
“你把帐号发给我,有空就汇给你.对不起老兄,本来应该和你一起喝酒,但是这几天在忙着陪客户。”
从此以后那带着粘性的“老兄”声音告别了贾远的耳朵,象是把十年前设计好的程序又复制了一次,用手机信息和贾远玩起了麻雀战。
贾远无论什么时间给他打电话,都不接,过后发来诸如此类的信息:
“晚些回电给您,老兄,现与客户谈着。”
“老兄,我刚到普吉,等下回电。”
“老兄,现在考叻陪客户.明天下午我们通电话。”
  最后贾远也不想再拨电话.直接发信息。
  “兄弟,那五万铢什么时候还呀?老兄没有喝酒的钱了。”
  五天后收到信息:“老兄,非常抱歉.刚回到家来,看到您的来信,今天整天在山上看场地,请您再将您的帐户发过来,小弟在星期四到曼谷时转帐给您.晚安。”
一周后不见动静,贾远失去了演戏的耐心: “你又失信了,十多年来你一直在骗在拖,我都不知要说什么。”
这次回复快得让贾远都觉得自己不够朋友:
“老兄,小弟没有失信,也没有欺骗,也没有拖欠。小弟昨天下午从AFFIIN BANK转帐五万泰铢去您泰华农民银行.三个工作日之内一定过您的帐户.老兄,若小弟要骗您拖您,小弟也不回来探您了。”
    但是过了N个工作日,钱还没有到帐,贾远再打电话,已停机。
    贾远略感到欣慰的是,这次没有象十二年前一样收到一张马来西亚传真来的没有银行盖章的汇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