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作品：“云淡风轻”下的人性之恶
原创 我是风铃 从彼岸到此岸 2024-04-29 12:33

今日，看到了一个媒体的玩梗，令人大跌眼镜。

评论区的跟风和认知，让我想到了“众人之恶”。





都三年再加一年了，被雨打风吹已有了沧桑的面容，但一些人还这样恶意满满。看来是改不了，也不愿意醒来。

不想多说理，在说理无效的年月，不如把自己钻进书堆里多读好书。方方是我很欣赏很敬佩的作家，我刚刚下单了一本小说集《云淡风轻》，以自己的方式去支持方方。

曾经，这本书在“微信读书”上可以看，我交了一年的读书费，这本书下架了，我对"微信读书”深感遗憾。

我以前在文章里写过，我的力量微弱，但我的态度明确——支持方方，尊重方方。

也许写此文，会遭来木头棒子，但我不惧。我们可以对日记的不完美持有理性的批判精神，但不能丢失良知和文明，不能只要看到方方的名字，就用傲慢与偏见的口水去构陷一个作家。

我能每天写作，与2020年3月，夜晚守着日记阅读有关。方方是我心灵的引路人，也是我笔锋改变的引线。

看到众人之恶，我重读了《云淡风轻》，这是一部以汽车为介质，对人性之恶写得很深刻很开阔的一篇小说。

汽车代表物质，代表现代化，但走进现代化的人，人性停留在野蛮、起哄阶段，和现代化极不匹配。《云淡风轻》多次写到了汽车为导火索，引发的人性之恶。

以下是我对方方短篇小说《云淡风轻》的赏析。

一



《云淡风轻》里穿插着两个故事。这两个故事，相互独立又互为影响，构成了方方对庸众之恶的深刻释义与群体盲从、人性卑劣的精彩呈现。

故事情节并不复杂。

曾在歌舞剧院弹钢琴，早已退休的80岁老人，姓徐，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孙子，儿子也看到惨烈事故后在现场心脏病发作去世，儿媳妇因家庭突发变故去了远方，家里只剩下瘫痪在床的老伴，和孤独的自己。

一个是名为惠明的女子，中年人，丧子。

两人有共通的悲伤，白发人送黑发人，中年和老年丧子，是人生至悲。

两个家庭，孩子的失去方式，天壤之别。

慧明的儿子小驴是因和同学胡大壮下河游泳，小驴进入深水区后溺亡。

小驴和胡大壮是好友。小驴之死，胡大壮有责任。在没有监控的游泳池，胡大壮主动承认了是自己推小驴到深水区。

胡大壮万分痛苦，坚决要求警察枪毙他。胡大壮属于疑似过失性杀人，因他不满14岁，免受刑责。

胡大壮一家愿意卖车卖房赔偿慧明一家，但慧明选择了原谅，不去责罚胡大壮，也不要他家赔偿。

她认为胡大壮是小驴的好友，如果去惩罚胡大壮，是小驴不愿意看到的图景，她不想影响小驴一辈子。慧明认为，儿子已经没有了，恨有什么用？

这是慧明儿子之死，及慧明和丈夫的处理方式。

慧明的处理方式，不符合小区一些邻居的价值观，大家挖苦、嘲讽，释放着恶意。换作网络，就属于网暴。这是邻居用狭隘的思维，去搬弄是非，辱骂着正在经历丧子之痛的女人。

徐老太的家破人亡，是因一辆小车在小区的树林旁撞飞了她的孙子。孙子当场死亡，儿子有心脏病，立即昏了过去，没有救回来。

孙子出事之地，没有监控，全凭车主和看客的良心。

肇事车跑了，小区的人全体沉默，真相成了悬在徐老太心上的大伤口。

她怨恨开快车的司机，这是直接的杀手。她怨恨物业的不作为、怨恨警方找不到肇事车、怨恨不愿提供线索的知情者的自私冷漠。出事当天，很多人在事发地散步。

徐老太的家瞬间坍塌，她把怨恨长成了利剑，刺向了自己，也刺向不公的社会——她带着悲伤度余生，永远不与怨恨和解。

经历人生大悲的老人，内心落满荒凉沧海。

二



正因为慧明原谅了肇事的胡大壮，徐老太觉得很震惊，她向慧明求助，如何放下怨恨？

慧明分析，儿子的死，和老人孙子、儿子的死亡，性质不一样。前者的肇事者是过失性杀人，后者是恶意满满。对于恶意，可以遵守本心和常情，选择不原谅。

这是两个苦命人，因苦难而共情。

三



接下来的故事，是为人性之恶的出神入化，写得极为生动。

慧明所住的小区，停车场不够车辆停放，很多人把车辆停在树林下。小区业主的车，有十多辆被人划过。但苦于找不到划车的人，损失只能自行承担，业主们也把委屈独自吞咽。

因为慧明的儿子小驴之死，业主们把划车人，通过主观推断，安在了小驴身上。

大家认为，汽车被划，正是慧明一家刚搬进小区。汽车不再被划，正是小驴死后就安静了。

有了领头人的恶意猜测，就有了众人的跟风盲猜。于是，“罗生门”的真相与谎言，在众人口中像病毒般漫卷。

庸众还联合物业，请慧明开会，接受审判。

丈夫劝过惠明：

这世上总是有些人，生来就是混账。他们到这世上，就是来搅事的。他们的市场，就是大家都介意他们所说。只要不理他们，这种人就会自己灭了自己。

这段话很深刻，是小说的眼睛。人性之恶，是根深蒂固的。生来就是混账的东西具有破坏性。天生的坏种，每个毛孔都长着刺，去刺向无辜的人。

慧明的悲悯善良，换来了众人把她推到悬崖边上。

四



小区的管理者，跟着众人瞎闹。物业不去明辨是非，不去声张正义，反而去当搅屎棒，一味指责与构陷慧明的儿子就是划车的“元凶”。

群体性的暴力与作恶，在诬陷中，一浪高过一浪。

善良没有好的归途，没有得到善待，作恶却有无涯的深谷。

群体用口水和诋毁，慢性贬损一个善良，正派的人。

在会上，业主的言语很具有杀伤力。“或许他做了，你并不知道。”
“谁知道呢？十几岁的孩子，混球一个，如果家教不严，父母溺爱，什么事做不出来？大家说说，这种熊孩子还见得少吗？”大家并不是找你家索赔，而是想知道是谁做的，好放心呀，问你就是图个心安。
为什么不索赔？子债父母还，该赔的也得赔。这事太巧了，你们搬来，车就开始被划。你儿子一死，就平安无事了，你自己想想呀。作恶的声音，像众人推倒的墙壁，瞬间坍塌，压得慧明喘不过气来。
作恶的声音，似风暴，四面八方吹来，把慧明卷入漩涡。
作恶的声音，是大地上滋生的有毒植物，大风一卷，植物跟着一边倒，跟着起哄与煽动，把正义与善良压在脚下，把良币驱得没有路可走。保安部长继续火上加油：小区很多人都在传，说这事是你儿子做的。既然大家都这样推测，想来也有一定的道理。或许你不知道你儿子的举动，建议你不妨再想想你儿子当初有没有什么异常行为？刻薄的人，语言是他们作恶的工具。
众人的恶超越个体的恶，具有流水线作业的特征，具有统一的思维和口号，具有在恶的氛围里，提炼砒霜的功能。
有的恶，微小如尘，不具攻击性，但有了赖以生存的条件和“维生素”，就具有破坏性，就会变为大恶。五
方方老师塑造了小区朱姓业主的庸俗极恶，他带头谩骂、诬陷，捕风捉影一个已经去了天堂的孩子，他的丑陋就是现实的写照。
这个世界，做坏事，诋毁人的成本太低，且一些时候，不会受到处罚。慧明为了自证清白，在会上义正严词地告诉大家：有的人来这世上，就是当人渣的。如果你们拿出证据，证明你们的车正是我儿子所划，我愿意赔偿。
我将变卖我的房子和所有财产，赔偿各位。
我家住在十六楼，我本人将从十六楼跳下，以死谢罪。你们都听好了。我说到做到。
善良的人，被一群恶人逼到了墙角，最终慧明撑不住了，吐了一口血，昏倒在地。
慧明到医院打完点滴回家后，徐老太上门看她，徐太老的一席话，深刻依旧：他们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他们只有在为自己着想时才有脑子。慧明坚持要为儿子讨回公道，徐老太很透彻地说，就算法律认定你儿子没问题，车主们会放弃自己的看法吗？他们是众人，众口铄金。众人之恶，无人抵挡。
这是对恶的思辨。好人被逼到一定程度，会激发恶的酵母，去制衡坏人的行为。
徐老太继续说：
这世上有很多坏人，但却缺少公道来制裁他们。他们逼着你用他们的恶去对付他们。时间长了，渐渐你会习惯自己作恶。甚至你会为自己以恶制恶的方式而兴奋。你觉得，虽然不对，但对付这样的人只能如此。慧名的妹妹雯咬牙切齿地附和道，可不是。我都想去划他们的车了。
永不和解的徐老太太，看到慧明的遭遇，她要帮慧明一把，阻止庸众对一个弱女子的暴力加害。六
小说的结尾具有开放性，没有指明划车人是谁，但顺着方方老师的逻辑和对老太深夜关门的描写，已不言而喻。徐老太最终充当了恶人，去把小区树林边停放的车重新划一遍。
很快，慧明迎来了物业的道歉，慧明的儿子不是划车人。
慧明不原谅庸众。轻易伤害他人，不配得到原谅。这是另一个层面，宽容的界限。慧明很感谢那个划车的人，以恶制恶，才能制服这一群乌合之众。讨回儿子清白的方法如此简单，却又如此讽刺。

七
看完《云淡风轻》，内心颇不云淡风轻。风大得似乎要席卷整个世界。呼啸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四处乱窜。门窗都发出自己的声音，仿佛地球都在颤抖”，到“外面的风呼啸依然，家里却是云淡风轻的感觉”，方方用风的大小，当作一条暗线。人性之恶的风起云涌之后，并没有换来“云淡风轻”的从容，而是庸众的恶齿、挑事者打着正义盾牌的恶意猜测、众人释放毒液的魔鬼效应，如漫天的风雪吞噬着如慧明般善良慈悲的人。
善良的限度与宽容的限度，水乳交融。对一些心灵畸形者和作恶者，不能一味地放纵与喂养。对人的善，要有选择性。对刻薄与恶的宽容，就是对作恶者的纵容。
对生活的观察与体悟有多深，写出来的作品就有多深刻明亮。重看《云淡风轻》，看到了慧明小区车主们的众恶，与近日新闻评论区的留言，互为影子，抵达万箭穿心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