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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中共统战部长阎明复:“文革”让我家破人亡(上)

送交者: 布南温[♂★★★声望勋衔13★★★♂] 于 2024-04-28 19:54 已读 985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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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给我身心和我家人的伤害,可谓是刻骨铭心,实在是难以忘却……我个人的遭遇,在前面叙述中已做过交代;同样,我们这个名副其实的革命家庭每位成员所经受的磨难,都是不堪回首的。

 

我与父亲同关在一座监狱中,虽近在咫尺,但犹如远隔千山万水。他老人家临终前,我们都不能见上一面。父亲死后,“四人帮”不准通知家属,不准家属最后见遗体,不准保留骨灰……

 

母亲不但遭受迫害,还深深地思念着父亲和我,心力交瘁,得了不治之症,受尽了病痛的折磨……每当听到亲人讲到这些,我的心就像被刺着了一样痛,尤其是,听他们讲到,我被关进监狱后,妈妈总是关切地问我的下落:“那明复呢?”即使在重病中,她还不住地念叨说:“我还是最想小复啊!”临终时,妈妈还不无绝望地说:“我想小复啊!”每当想到这些,我都会悲愤欲绝、不能自已……

 

其实,我被关进秦城监狱以后,对家里和亲人们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出狱后,在与家人的交流中,渐渐地都了解了……我把这些痛苦的往事,以“家破人亡”为题记录了下来,其中有些事情在前文中已经述说过了,然而,为了使我们不要忘记那段历史,我还是以“附件”的形式,将这篇用血和泪写就的文章,一字不落地附在文后。

 

家破人亡

 

十年浩劫,给我们家带来极大的灾难,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父亲、母亲、二哥相继离开人世,幸免于死的兄弟姐妹和他们的亲人,也受到难以倾诉的创伤。

 

1967117日,年愈古稀的父亲无辜被捕,在秦城监狱受尽折磨,于1968522日含冤去世。

 

19671117日,我无辜被捕入狱,在秦城监狱度过漫长的七年半暗无天日的独牢生涯,于197543日获释。

 

196712月,在解放军总后勤学院工作的大哥阎大新(原名阎明新)被隔离审查,罪名是:他是我父亲派遣到根据地的“战略性特务”。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哥十五岁奔赴延安参加革命,随后被派往太行山根据地的部队,同敌人浴血奋战。

 

日本投降后,又随部队转战东北,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调到总后勤学院工作。这样一位早年投笔从戎,身经百战的战士,竟被诬陷为“战略性特务”,岂不太荒唐了吗?大哥不仅被隔离审查,还因他参加的“群众组织”反对邱会作的反党行径而被押送荒芜的贺兰山劳动改造。直至林彪事件后,邱会作本人成为阶下囚,总后受迫害的干部大批返回北京后,大哥的“特嫌”帽子仍未明确摘掉。

 

 

 

在育英学校任教的大嫂舒堤也被造反派强行下放到香山“开采煤矿”,香山自古以来以其秀丽的风景而著称于世,从来没有矿业。而愚昧无知的造反派硬说有山就有脉,有脉就有矿,把大批教师赶到香山,把康熙皇帝给六世班禅修建的行宫变成营房,在香山下乱施开采,破坏了香山的风景和水系,造成香山泉水断流,至今未能恢复,只好用自来水冒充泉水,以欺世人。

 

我的二哥阎明智十四岁去延安参加革命,在陕北公学学俄文,日本投降后,被派到东北曾任张学思秘书,后调到哈尔滨外国语学校任教,为培养未来的俄文翻译做出很大贡献,新中国成立后调到外交部工作,是外交部的高级翻译、外交官和翻译处处长。“文革”中,外交部造反派也对阎明智进行了隔离审查,后来将他与外交部干部一起下放到湖南“五七干校”参加劳动,19754月在长沙悲惨逝世。

 

早年就赴延安革命的二姐被下放到句容县江苏省直属机关“五七干校”下田插秧、上山采茶,患重病后,造反派仍然抓住二姐1960年至1967年为爸爸还清公家八千元钱款的问题,多次批斗
。二姐夫也多次受到冲击,头戴高帽游街批斗。

 

我妻子吴克良50年代中毕业于北大西语系,调到中联部工作,196712月受到我的牵连,在部里被隔离审查达八个月之久。

 

年迈善良的母亲,带着我十岁的女儿阎兰,孤苦伶仃,在凄风苦雨中等待无辜的亲人们的归来,独自一人坚强地经受着造反派一次又一次的抄家、盘问和批斗。

 

196711月我被捕入狱后,造反派接二连三地到我母亲家里进行搜查,找我的所谓隐藏的并转移的“电台”(其实只是一台普通的收音机),我母亲对他们讲:“明复怎么能有电台呢?若有电台,那不是特务了吗?”但他们还是无休止地凶狠狠地盘问老人,他们说老人家死顽固,拒不交代。煽动母亲所在的南礼士路国务院宿舍不明真相的群众,开斗争会批斗我母亲,并威胁说,不交代,就枪毙你……我母亲大义凛然地说:“我丈夫阎宝航是老共产党员,我儿子阎明复也是共产党员,我也是共产党员,我们一家子都是共产党员,你们要枪毙我,就朝我开枪吧!”她指着自己的胸口高喊。我母亲后来对姐姐阎明光说,我这么一横,这群人也就无话可说了。从此,母亲被开除了党籍,撤销了国务院宿舍居委会主任职务。

 

当时,我母亲不仅承受着父亲和我被捕入狱,大哥、二哥被隔离审查的巨大精神压力和痛苦,而在生活上也毫无着落,因父亲被捕,政协冻结了父亲的全部工资,也不给她发生活费,生活非常困难。

 

“文革”开始后,我们就搬到魏家胡同住了,我被捕后,中办又强迫我爱人迁出魏家胡同,我爱人带着女儿在造反派的监视下,将行李、家具及东西又搬到我妈妈家,与我妈妈一起生活。当她被隔离审查时,这个家就剩下奶奶和阎兰祖孙两人相依为命。

 

 

 

当时阎兰在南礼士路附近一所小学上学,由于不明真相的老师和学生,认为阎兰的爷爷和爸爸都是反革命,被捕了,所以就对她十分歧视,经常欺负她。奶奶宿舍一楼住一位老干部,也受到迫害,家中只有他的老母亲,带一个天生罗圈腿的孙女,在学校也受歧视,不愿去上学,这样阎兰就和她在一起,早上对奶奶说是去上学,其实是和这个女孩在一起复习功课、玩耍。

 

 

 

大嫂在香山劳动,通过吴克良每个月给妈妈二十元钱。因为她也时刻被监视,不敢来妈妈家,就先与吴克良约好在西单某地见面,把钱交给克良,再通过阎兰将钱转交给我妈妈。

 

 

 

对吴克良的审查是从196712月持续到1968年七八月份。这期间,因查不出什么问题,只好不了了之,也就被允许回母亲家,同婆婆和女儿一起生活。这时,应该说是“文革”中妈妈生活最为愉快的时间,因为她能够与孙女、儿媳在一起啦……这时,吴克良也想尽办法来改善老人生活,从机关食堂打些肉菜带回给妈妈和孩子吃,自己只买一些便宜的蔬菜吃。在家时,吴克良还带阎兰学唱样板戏,什么《红灯记》、《沙家浜》,还在客厅里挂起毛主席像、唱语录歌,尽量使妈妈暂时减轻对亲人的怀念,缓解了些精神上的压力。

 

 

 

大约1968年三四月份,有天早晨妈妈刷牙,突然吐口血,妈妈对克良讲,刚才我吐口血,不知怎么回事,克良马上到洗脸间将血收集起来,看痰中有血,就陪妈妈到北大医院去检查,可是因为妈妈是反革命家属,不给查不给治,说了很多好话,才算给做了检查,发现左肺叶上有片黑影,说是肺炎,当时在门诊给打了一针青霉素,并给带回来几针,在街道医务室注射的。过了几天,病情未见发展,妈妈也就放心了。

 

 

 

1968年五六月间,吴克良所在单位在黑龙江肇源县濒临嫩江的肇源国营农场办“五七干校”。吴克良接到通知,要下放到“五七干校”,肇源地区冬季很寒冷,一般气温都在零下三四十度,到肇源“干校”的人都做了御寒准备,将军大衣里面加上羊皮。克良没有军大衣,就找了一件厚呢子大衣,准备改成皮大衣,妈妈就从箱子里找出一件她年轻时穿的兰花面的小羊羔皮衣,将羊羔皮拆下,交给克良,她就拿到西单一家缝纫店去改制,将羊羔皮夹在大衣里面。

 

 

 

在她去商场购买些零用东西、衣物时,身上带的钱包被偷了,取衣服钱、去干校的路费通通被偷走了,什么事情也办不成了,非常着急上火……回到家,将此事告之妈妈,妈妈将自己多年积累的二百元交给克良,让她去取衣服和购买其他必需物品。

 

 

 

吴克良于19686月,同中联部的干部一同踏上开往东北去的火车,前往肇源“五七干校”。19691号战备令下来后又随“五七干校”由黑龙江肇源迁往河南沈丘县。克良临去黑龙江时一再劝告妈妈到上海去,投靠明光三姐,也好有人照顾,但妈妈坚决不离开,说爸爸和明复就要回来了,我一定要等他们。克良无奈,只好把妈妈的衣物整理好,装在两个箱子里,一再劝老人家去上海,克良将她和我多年的积蓄二百元存折,交给了妈妈,作为妈妈以后的生活费用。

 

 

 

吴克良走前,根据中联部的安排,将阎兰送到中联部,部里将所有下放“五七干校”的干部子女集中在西院小南楼,由他们军管会的干部,还有两名女同志照顾孩子们学习、生活。这时阎兰已转到羊房店小学,直到19691号战备令下来,中联部“五七干校”从黑龙江肇源搬转到河南之前,阎兰一直在中联部生活,在中联部“五七干校”全体乘火车去河南路经北京时,就将留在北京的子女们一起带到河南。在临走前,阎兰专门到奶奶那里看望奶奶,还给奶奶买了一盒烟、点心、水果,与奶奶告别,没想到这竟是她与奶奶生前的最后一次见面。从此,她就与妈妈在河南农村“五七干校”生活五年多。

 

 

 

阎兰与她妈妈到河南后,我母亲只是一个人住在家里。大嫂在香山挖煤,只能是星期六晚上回来,星期天抽点儿时间来家里看看她。另外我老姑,因为她在北京铁道部医院工作,有时间也来看她。这时政协的造反派又连续来抄家,将家中的家具、沙发等东西能拿的都抄走了。造反派不讲理,见东西就拿,最后剩下一个吃饭的桌子也要搬走,妈妈不让搬,说得给我留个吃饭的地方呀,这样,才算剩下个吃饭用的八仙桌子还有几把破凳子,一张睡觉的床,真是一贫如洗。

 

 

 

后来,造反派又看中了我妈妈住的房子。大哥的女儿阎培莉陪奶奶去西单看房子,当他们找到房子时,一个小破院落里,进屋要上几道台阶,进屋一看,屋子很小,阴暗潮湿,窗子在墙的上半部,进屋开不了窗子,要登上凳子去开,这样的房子怎么住呢,妈妈坚决不去,也不搬。造反派没办法。可是妈妈说,爸爸还是要回来的,他回来怎么住?于是就硬顶着不搬。

 

 

 

1968年六七月份,大嫂来看妈妈,妈妈说,她在吃饭时吐了一口血,大嫂听了很是着急,就到街道医院门诊看病,医生说没法确诊,可能比肺炎要严重,请去大医院确诊。大嫂就陪妈妈到复兴医院检查,确诊为肺癌!大嫂见到诊断十分悲痛,真是哭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一个接着一个的灾难像雪崩似的落在妈妈的头上。大嫂当即写信给上海的明光三姐,告诉她妈妈患肺癌的消息。

 

 

 

三姐在郊区劳动,收到信后立刻给大嫂打电话,可是只知道大嫂在香山挖煤,既没有地址,更没有电话号码,偌大一香山,到哪里去找呢!大嫂事后说,明光真有办法,查遍了北京各区电话局的问询处,竟然找到香山小煤窑唯一的一个电话(就是放在煤窑厨房的电话)。

 

 

 

当时已是深更半夜,一片漆黑,连路灯都没有,厨房的师傅跌跌撞撞地从山下连摸带爬地到班禅行宫,找到大嫂,说上海有紧急电话找你。大嫂同他一起走下山,接到电话,才知道是明光打来的,明光焦急地询问了妈妈的病情,叫大嫂尽快把妈妈的病历寄去。大嫂回忆说,下山的时候同厨房的师傅一起走,总算有个同伴。而打完电话回班禅行宫的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山风吹着树叶,哗哗作响,时不时传来野狗的哀鸣,令人胆战心惊。大嫂说时过几十年,当夜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三姐收到妈妈的病历后,找到上海最好的医生开了处方。治肺癌的中草药,剂量很大,当然也很贵。当时三姐和姐夫的工资都已冻结,三姐只好向朋友、同事们借钱,真是患难见真情,三姐的朋友、同事都伸出了援助之手。一大包、一大包的中草药,从上海寄到北京,带给妈妈生命的希望,也传递着明光姐对妈妈的一片儿女真情。据大嫂回忆,明光姐寄来的药包如此之大,以至到邮局去取药包的刘阿姨都搬不动,有一次还累得吐了起来。取回家,也没有这样大的药锅,只好把煮饭用的大铝锅刷干净后煎药。妈妈的病情暂时得到缓解。

 

 

 

妈妈的身体略见好转,对爸爸的思念使她不安心。她想到父亲被带走时只穿了一件皮大衣,没有更换的内衣。于是同老姑一起带着装有衬衣衬裤的提包,走遍了公安部、市公安局,卫戍区接待站,都未能获得父亲的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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