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秩序》书摘

[意]卡洛·罗韦利

湖南科技出版社



1.我停下来，什么也不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什么也不去想。我聆听时间的流逝。



2.时间的典型特征接连被证明只是各种近似，是由于我们的视角而产生的错误，就像我们从前以为地球是平的或太阳绕着我们旋转一样。我们知识的增长导致了时间概念的逐渐瓦解。



3.也许是我们的视角决定了我们是什么。因为和宇宙相比，时间之谜也许从根本上说与我们自身关系更为密切。



4.先于观察就理解某种事物的能力，是科学思想的核心。



5.在进步的历程中，我们认识到，一些看似不证自明的事，实际上仅仅是偏见。



6.对时间结构的改造进而影响了物体的运动，使得它们“落”向彼此。



7.变慢的不只是钟表，在较低的位置，所有进程都变慢了。两个好朋友分别后，一个在平原生活，另一个住进山里。几年之后他们再见面，在平原上生活的这位度过的时间更少，变老得更慢，他的布谷鸟报时钟的机械装置振动的次数更少。他可以用来做事的时间更少，他种的植物长得更慢，思绪得以展开的时间更少......



8.时间的流逝在山上要比在海平面快。



9.物体下落就是由于这一时间的延缓。在时间流逝一致的地方，比如星际空间，物体不会下落，它们会浮在空间中。而在我们的星球表面，物体会自然倾向于向时间流逝更慢的地方运动，就像当我们从沙滩往大海奔跑时，腿上水的阻力会让我们向前方跌进海浪里一样。物体会下落，是由于在较低的位置，时间被地球减慢了。



10.如果我们的双脚可以牢牢地站在地面上，那是因为我们的身体自然倾向于待在时间流逝更慢的地方——并且与你的头部相比，你脚部的时间流逝得更慢。



11.时间有很多：空间中的每个点都有不同的时间。并不是只有单一的时间，而是有非常非常多。



12.在物理学中，一个特定时钟测量的特定现象中的时间称为“固有时”。每个钟都有其固有时。每个出现的现象都有其固有时，有它自己的节奏。



13.时间已经丢失了它的第一个方面或者说第一层：其统一性。在不同地方，它有着不同的节奏，在此处与彼处的流逝并不相同。



14.这个世界的事物交织在一起，以不同的韵律舞蹈。如果世界是由舞蹈的湿婆支撑着，那一定有一万个这样舞蹈的湿婆。



15.我们无法改变过去，我们会有遗憾、懊悔、回忆。而未来是不确定、欲望、担忧、开放的空间，也许是命运。我们可以向未来而活，塑造它，因为它还不存在。一切都还有可能......



16.时间之谜在于我们可以感知到的脉搏的跳动，在于内心深处的记忆之谜，以及对未来的担忧。这就是思考时间的意义。



17.不可能把热量从低温传到高温物体而不引起其他变化。



18.每当过去与未来的差别显现，都会有热量参与其中。如果一个过程倒过来看很荒谬，那么一定有东西被加热了。



19.只有在有热量的地方，才会有过去与未来的差别。例如念头，从过去延展至未来，而非反之——实际上，思考也会在我们的大脑中产生热量。



20.我们看着杯中的水，就像宇航员从月亮上看着地球：宁静，闪闪发光，湛蓝。在月球上，无法看到地球上生机勃勃的生命，无法看到植物与动物，无法看到欲望与绝望，只能看到一个蓝色的球体。在一杯水的表面之下，也有着类似的勃勃生机，由无数分子的运动构成——远比地球上的生物更多。



21.过去与未来的区别不在运动的基本规律里，也不在自然的深层法则中。是自然的无序化导致了越来越非特定、不特殊的情形。



22.玻尔兹曼说明了熵之所以会存在，是因为我们以一种模糊的方式描述世界。他证明了熵就是我们模糊的视野无法区分的不同排列的数量。热量、熵、过去的低熵都是近似地/统计性地对自然进行描述的概念。



23.过去与未来的区别只适用于我们对世界模糊的观察。



24.规律，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物理定律，联系着不同时间的事件，但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它们是对称的。在微观描述中，说过去与未来不同是没有意义的。



25.时间会被速度延缓。



26.运动的物体比静止的物体经历更短的时间段：钟表会记录更少的时间，植物会长得更慢，年轻人做白日梦的时间更少。对运动的物体而言，时间会收缩。不仅不同地点没有一个单一的时间——甚至对同一个地点而言，单一的时间都不存在。时间的长短只与拥有既定轨迹的物体的运动有关。



27.事情的真相是，我们需要放弃这个问题。



28.我们的“当下”不会延伸到整个宇宙，它就像我们周围的一个气泡。



29.存在着我们的过去：在现在之前发生的事件。存在着我们的未来：在此时此地我们所见之后会发生的事件。在过去与未来之间，还存在着一个时间段，它既非过去，亦非将来，有一定的长度：火星上是十五分钟；比邻星b上是八年；仙女座星系中有数百万年。这就是延展的现在，也许是爱因斯坦最伟大最奇特的发现。



30.黑洞的质量把时间减慢到相当慢的程度，以至于在边界处（称作“视界”），时间都静止了。如果近距离观察，会发现黑洞表面与光锥边缘平行。因此，为了从黑洞逃出来，你需要朝着现在运动，而不是朝着未来！



31.科学就像情感：我们与最亲密的人常常有着最大的分歧。



32.时间就是对变化的量度。事物在不停变化，我们以“时间”为度量——对这种变化的计量。



33.别以为你的直觉与观点很“自然”，它们经常是那些在我们之前的大胆的思想家观念的产物。



34.时间与空间是真实的现象，但不是绝对的，它们并不独立于发生的事件，也不像牛顿设想的那样，与世界上的其他物质有所区别。



35.由引力场形成的帆布就像一张可以拉伸的巨大弹力床单，其拉伸与弯曲就是引力与物体下落的来源，这能够给出比旧有的牛顿引力理论更好的解释。



36.引力场可以像平面一样平滑，这是牛顿描述的版本。如果用尺子测量，会发现我们在学校学过的欧式几何是适用的。但场也可以波动起伏，我们所说的引力波就是如此，它会收缩与膨胀。



37.物体的位置就是包围者的内部界限。



38.量子力学的最大特点就是分立性，并且得名于此：量子即基本微粒。对一切现象而言，都存在着最小尺度。在引力场中，这被称作“普朗克尺度”，而最小的时间被称为“普朗克时间”。



39.没有什么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适用。我们迟早会遇到新的事物。



40.连续性只是对非常微细的微粒状事物进行近似描述的数学技巧。世界是精细地分立的，非连续的。



41.时钟测量的时间是“量子化”的，意思是说，它只能取特定值，不能取其他值。时间是分立的，而非连续的。



42.时空是像电子一样的物理客体。它也会涨落，也可以处于不同状态的。



43.决定时间段与物理间隔的物理基础——引力场，不仅受到质量的动态影响，它本身也是一种没有确定值的量子实体，直到它与其他物体互相作用。当发生互相作用时，只有对与之相互作用的物体来说，时间才是分立的/确定的；对宇宙的其余部分，它们仍然是不确定的。



44.不存在单一的时间，每个轨迹都有自己的持续时间；根据位置与速度，时间会以不同节奏流逝；它本来是没有方向的：在世界的基本方程中，过去与未来的区别并不存在；方向性只在我们进行观察并忽略细节时偶然出现。



45.当年青一代追求从事物的旧秩序中解放时，老年人害怕一切都会被摧毁。



46.世界只是变化。



47.整个科学的发展都表明，思考世界的最佳方式应该基于变化，而非不变。不是存在，而是生成。



48.物体与事件的区别在于，物体在时间中持续存在，而事件的持续时间有限。



49.经过更仔细的审视，实际上，即使是那些最“像物体”的物体，也只不过是很长的事件。最坚硬的石块，根据我们所学的化学、物理学、矿物学、地质学、心理学，实际上是量子场的复杂振动，是力的瞬间作用，是粉碎重归尘土前短时间维持原状、保持平衡的过程，是星球元素间相互作用的历史中短暂的篇章，是新石器时代人类的痕迹，是一群孩子使用的武器，是一本关于时间的书中举过的例子，是本体论的隐喻，也是世界被分割出的一部分——那世界与其说取决于被感知的物体，不如说取决于我们进行感知的身体构造。



50.一个家庭不是物体，而是关系、事件、感受的集合。一个人呢？当然也不是物体，就像山上的云，它是食物、信息、光、语言等进进出出的复杂过程......它是社会关系、化学过程、情感交流网络中的一个结点。



51.通过形成过程而非存在，我们理解世界。



52.“物体”本身仅仅是暂时没有变化的事件。但只是在归于尘土之前。因为很明显，一切都迟早要复归尘土。



53.世界上存在着变化，事件之间关联的时间结构只是幻象。现象并不是普遍的，只是局部且复杂的，无法用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秩序来描述。



54.带来悲伤的并非失去，而是情感与爱。没有情感，没有爱，失去也就不会带来痛苦。因此，即使是失去带来的痛苦，也是好事，甚至很美妙，因为它让生命充满意义。



55.靠近去看时，世上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高山从哪里开始，平原又在哪里终止？非洲大草原从哪里开始，沙漠又在哪里终止？我们把世界分割成很多部分，用对我们有意义的概念来思考，这些概念只在特定尺度才会显现。



56.操场上的一群男孩要进行一场比赛，他们要组队。我们通常是这么做的：两个最厉害的孩子会轮流挑选想要的队员，然后掷硬币决定谁来开球。在这个正式的流程之后，会有两支队伍。在挑选之前，这两支队伍在哪儿呢？它们并不存在，它们是从这一过程中产生的。



57.模糊的起源——量子不确定性，以及物理系统由无数分子组成这一事实，都是时间的核心。时间与模糊密切相关。模糊是由于我们不知道世界的微观细节。物理学的时间，从根本上讲，是我们对世界无知的体现。时间即无知。



58.如果忽视了进行观察的视角，我们也会失去一些东西。在急切追求客观性的同时，科学千万不能忘记，我们对世界的经验来自世界内部。我们给世界投去的每一瞥都来自一个特殊的视角。



59.生命仅仅是分解与消耗食物低熵的过程，它的结构本身就是无序的，和宇宙其余部分一样。



60.我们是过程、事件、复合物，并且受限于时空。



61.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种视角。



62.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概念，这只不过是因为在某个特殊时刻，我们学会了向自己投射生而为人的概念，作为数千年进程中进化引导我们发展出的附加属性，以便与团体中的其他成员建立联系：我们从同类那里得到反馈，形成自我的观念，我们正是这些观念的映象。



63.我们并不是连续时刻中的独立过程的集合。我们存在的每个时刻都通过记忆，由奇怪的三条线索与我们最近的和最久远的过去相连。我们的现在充斥着过去的痕迹。我们是自己的历史。我是我自己讲述的故事。



64.我不畏惧死亡，我害怕受苦，也害怕晚年，虽然现在没那么怕，因为我看到自己的父亲晚年平静愉悦。我害怕脆弱，也害怕没有爱。但死亡并没有让我惊恐，年轻时它并没有让我感到恐惧，因为那时我想死亡是非常遥远的事。但现在，六十岁时，恐惧还是来了。我热爱生命，但生命也是一种挣扎、苦难、痛楚。我把死亡看作应得的休息。



65.我们是漫长的化学、生物、文化结构的选择过程的产物——它们在不同层面已经相互作用了很久，以形塑我们之为我们的有趣过程。



66.我们比我们智力所及的要复杂得多。我们的额叶相当强大，已经把我们送上月球，让我们发现黑洞，认出我们是瓢虫的表亲，但还不足以向我们自己清楚地解释自己。



67.我们的思维受制于自身的弱点，更受制于自身的语法。只用了几个世纪，世界就从恶魔、天使和女巫变成了原子和电磁波。只需要几克蘑菇，整个现实就会在我们眼前消融，随后重组为出人意料的新形式。



2020.4.7

毕力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