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穿行山门，浮华时灭时生；举杯对月向神明，一缕沉香落凡尘。
第16章  谜雾

 

“干妈是我的救命恩人，叔叔也是。”小美说，两手搂住林医生的腰，脸贴在林医生的肩头。一旁的小麦抬头看着，一脸的羡慕。

 

“你干妈才是，叔叔不敢当。”蔡文胜连忙说，昨天小美已经数着手指头，告诉他自己有三个救命恩人。

 

林医生怜爱地拍拍小美在自己腰间的手，说：“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撒娇，羞不羞，还不如小麦呢。”

 

小麦接上话，一本正经地说：“姐姐对我最好，比妈妈还好。”

 

三个大人一起笑了起来。

 

送给小美的礼物是几本中外小说，小美连连道谢；小麦把手串戴上，伸出小手晃着让大家看，笑得合不拢嘴。林医生说话了：“妈妈都在厨房，你们去看要不要帮忙，我要和叔叔说几句话。”

 

两个女孩高高兴兴往后楼去了。

 

“蔡先生有几个小孩？”林医生问。

 

“有一个男孩，刚出国时也考虑过要老二，觉得会比较辛苦就打消念头了。”蔡文胜说，和国内朋友时常会聊起此类话题，“其实，还蛮想有个女儿的，像小美小麦这么懂事可爱。”

 

“我给你讲一些旧事吧。”林医生说道，话题转得干脆利落；蔡文胜感觉林医生是专门等着自己，似乎有事相告，便点点头。

 

自从来弟被二姐招弟和“屠夫”救回来，小美从幼儿园退学，停车场也关了门，老少四人从此相依为命。除了去招弟的店铺里帮忙，陈熙容几乎不出门，在家给来弟和小美当起了老师。

 

两个女孩先后在附近村镇的学校挂名，平时不上学，只在期末时参加考试。几年后，曾初中辍学的来弟考上了市里一所大专，离家去读书；旧停车场里种下的沉香树也长大成才，每年有固定的药材公司上门收购，招弟的香烛店生意越来越好，一家人的生活又有了保障。

 

又过了几年，来弟嫁给当地部队一名军官，后来随军到了外省；这时的小美开始准备高考。小美挂名在村镇高中，学生大都是附近农村的孩子；有家里条件好的，去了县里的几所高中，成绩特别优秀的则去了市里和县里的重点高中。

 

为迎接高考，市里举行了一次全市模拟考试，统一考试，统一改卷；结果出了个新闻，小美的成绩在全市排第八，而历年来的前五十名都出自于市里的重点高中市一中。

 

成绩出来后，没人相信一个村镇高中的学生能考进前十；教育局派人下来了解情况，村镇高中有苦难言，只说这个女孩平时在家不上学，而学校是严格按照监考程序进行，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等到正式预考，市教育局把小美调到了市一中参加考试；这次考试对所有学生都很重要，因为成绩特别突出的学生，会被各高校提前保送录取，不再参加高考。

 

预考后的一天，教育局临时开了个会，委派两个老师，带着备用试卷来给小美测试。等到下午测试结束，两老师一讨论，说这个女孩的成绩没有任何问题。原来，小美的预考成绩是全市第二。

 

“小美是个神童？”听到这，蔡文胜忍不住问。

 

“没错，小美是个神童。”林医生叹道，“自小她就聪明伶俐，可没想到这么聪明；她不仅聪明，还天赋异禀，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

 

“怪不得，昨天我见到小美，她说她记得我。”蔡文胜道，然后问：“陈熙容知道女儿有这个特殊本领吗？”

 

“知道，因为小美这个本事是从她身上继承下来；这是她后来告诉我的。”

 

刚才的疑惑有了答案，二十年前，蔡文胜要离开矿山，伍丽章带着四岁的小美来送他，当时小美说了句话，让两个大人倍感心酸：“妈妈让小美记住叔叔的模样”；原来是真的可以记住。

 

“小美一下成了名人。”林医生继续说。

 

每年高考季，各知名大学纷纷派出招生专员进驻市一中，力求把最顶尖的学生预招进入自己的学校。这次他们多了一个特定任务，争夺一个村镇高中的高考生；几个著名大学过往的预招生都有专业限制，这次对她敞开大门，专业任选。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医生和陈熙容产生了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分歧和争执。

 

说到这里，林医生笑了笑：“熙容一直说小美有三个恩人，你，我，胡婆婆。”说完又说：“我和胡婆婆常见面，现在终于见到你了。”

 

“你和胡婆婆才是小美的恩人，我哪能和你们相比。”蔡文胜心里觉得羞愧，自己当年经济条件好，加上对方是自己曾经爱慕的女孩，慷慨的举动里多少掺杂着私心。

 

“我希望小美去北京读最好的大学，可熙容却执意要小美留在本地。”林医生继续说，“我能体谅她的感受，小美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身边，但孩子的将来是属于她自己的，需要母亲忍痛割爱啊。”

 

“我能感受到小美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可小美是个贴心懂事的孩子，私下和我说她不想离开这里，这里有她的一切。”林医生叹口气，“小美越是懂事，我越是难过，于是第一次和熙容有了争执。”

 

临近报名期限时，两人的争执还没结果，而来弟突然回到了家乡。

 

那年的雨下得特别大，一连几个月都不停歇，全国多地发生严重洪灾。来弟丈夫的部队被调去参加抗洪抢险，整个连队日夜守护着大坝。雨还是没日没夜地下，一次堤坝决口，洪流像一头巨兽一样扑向周围的村镇，子弟兵们奋不顾身，想尽一切办法堵住缺口。十几辆装满石头的卡车，一辆接一辆往缺口冲去，最后终于堵住了缺口，而来弟丈夫不幸被洪水冲走，英勇牺牲。

 

安葬被授予烈士的丈夫后，来弟谢绝了部队给她在当地的各种安排；部队派出两个女军医，陪着来弟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而来弟肚子里怀着八个月大的小麦。

 

来弟到家几天后，陈熙容拿出所有积蓄，找到镇上的建筑公司；施工队日夜施工，一个月后，一栋小楼依山而立。

 

来弟的不幸，让林医生和陈熙容的分歧一下消失；小美报了市里的医科大学，学校得知后喜出望外，给出了本硕连读名额并承担所有学费生活费；又一个月后，来弟生下一个女儿，小美抱着小丫头，给她取了名字：象征着希望和健康的“小麦”。

 

七年过去，小麦长成善良乖巧的小公主，小美也顺利完成学业，在市第一医院做实习医生，也在申请大学读博。

 

林医生说到这里，停住了话，看着蔡文胜。

 

蔡文胜接话了：“小美已经拿到国外大学录取书了？”

 

“熙容告诉我，你小时候也是个神童。”林医生笑了，“看来她说得没错。”

 

蔡文胜也笑，说：“我哪是神童，最多算灵光一现，长大后平平庸庸、碌碌无为。”

 

“很多时候，平平淡淡才是福气。”林医生说，把话题转了回去，“当时我帮着小美一起准备申请材料，其中几所大学回复了她，对她的简历意外地满意；几次视频电话面试时后，对方几乎不敢相信，一个从未出过国，也没上过双语学校的女孩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对国外的历史文化也了如指掌。”

 

最后，几所大学都给了小美最高的奖学金，同意她可以秋季或春季入学。等小美拿着录取信，和陈熙容说起出国留学；陈熙容依旧反对，希望女儿还是留在医科大读博。

 

“熙容一直以来有个执念，觉得外边很危险，只有这里最安全。”林医生说道，“如果熙容不点头，小美最后会顺从妈妈的意愿。”

 

“林医生是希望我帮说说话吗？”蔡文胜说，“小美能出去留学是件大好事，只是我说话不一定有用。”。

 

昨天晚饭桌上，小美小麦兴高采烈，一刻不停和自己说话，陈熙容只是默默吃饭做事，和自己说话不超过十句；反倒是来弟送自己出门时，两人聊了一会。

 

“一定会有用，你帮过小美，她会记一辈子。我了解她，她是把爱恨藏在心里的人。害过她的人，她可能会记仇；帮过她的人，她一定会报恩。”林医生说道，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只是对你有些不公平，不过我没有其它办法说法她，今早小美告诉我，另外一个恩人要来家里做客，还是个外国人，我就赶了过来。”

 

听完林医生的话，蔡文胜心里才明白：这十几年来，小美都生活在一个极为简单封闭的环境里，所以显得那么单纯，对人友善且毫无防备之心；又想，出国读博是许多年轻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以小美的性格，她会很快适应国外相对简单的人际关系，而国外先进的医学对她的前途会大有帮助。

 

“好，我试试看。”蔡文胜说。

 

晚饭桌上，小麦时不时把手腕上的新礼物展现给大家，一脸兴奋地问：“叔叔送我的礼物，好看不好看？”

 

大家都说好看好看，说完了又笑。几次过后，蔡文胜发觉大家笑得别有用意，便问坐在一边的来弟：“是有什么特别的内情吗？”

 

来弟低声解释，他去的“尘香”香烛店，店里的女人叫招弟，是自己的二姐，自己每天也会去店里帮忙；十年前，她们在店铺二楼上开了一个手工店，专门做沉香制品；他今天送小麦的礼物就是她们生产的；大家都知道，只有小麦不清楚。

 

蔡文胜一听，也跟着笑了起来；心想怪不得，招弟给自己推荐手串时，说小女孩一定喜欢，还主动给自己打了个七折。

 

饭桌上其乐融融，两个女孩一直叽叽喳喳、喜笑颜开，不怎么说话的陈熙容脸上也一直挂着笑。

 

晚饭一结束，来弟生了一盆碳火，并放入几根木材，木材很快“噼噼啪啪”地燃起来，发出一股特殊且好闻的味道。

 

“这些是沉香树的枝干，中医认为沉香木可以入药，能行气止痛、降逆调中、温肾纳气，对胸腹胀痛、头痛、失眠、神经衰弱有很好的效果。”林医生坐在一旁解释，“这山坳里的湿气很重，所以家里经常留着一盆炭火，再烧些沉香木，对身体有好处。”

 

听到这，蔡文胜下意识靠近火盆；他这段时间的睡眠不好，睡得不好会头痛，有时要靠安眠药来缓解。

 

“叔叔给我们讲个故事，好不好？”小麦搬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眼里满是盼望。

 

“再给我们讲一个古代的故事吧，小麦最喜欢电视里的古装剧了。”小美在一旁帮忙。

 

“好吧，那就讲一个。”蔡文胜心里一动，想起了小时候和杨老三、曾老八一块讲古仔时的一个故事；来弟和陈熙容收拾好厨房，也在火盆一旁坐了下来。

 

“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蔡文胜说道。（完整故事见上部第24章）

 

一个书生到书院听课，为考取功名日夜苦读；一个机缘巧合，在后院的柿子树下，与一个美丽的女孩相识，女孩悉心照顾书生；时间长了，两人心里有了朦胧的牵挂。

 

书生进京赶考，女孩把两朵黄白相间的柿子花送给书生，说会保佑书生金榜题名，并让他尽早回来。书生果然金榜高中，可却贪图虚荣，耽误了回程。

 

等他回到读书院，女孩早已不见，而后院的柿子树也落花凋零。书生后悔莫及，再三了解，才明白女孩原来是柿子树精，为了保佑书生高中，早早开花；又因书生晚回而凋零落败。

 

书生请人尽心护理柿子树，柿子树慢慢恢复了元气，却不再开花，书生心里满怀愧疚离去。

 

三年后，书生带着刚满百日的女儿来看柿子树，这时的柿子树枝繁叶茂，黄白相间，开满了千千万万的花朵，仿佛在迎接书生和女儿的到来。

 

“那个女孩是柿子树精，我婆婆是柿子树仙。”听完故事，小麦神气地说道，这次破例没有掉眼泪，“我婆婆可厉害了，可以看出人是什么动物变的。”

 

“小孩子别胡说。好了，故事也听完了，你们俩早点上楼去睡觉。”一旁的来弟打断女儿，说罢去牵小麦的手，“和叔叔说再见。”

 

小麦一边不情愿，一边摆手说再见。小美也起身，一边低声说：“昨天叔叔讲的是《聊斋》里的《促织》，今天讲的可不是《聊斋》里的故事。”

 

“你能记得《聊斋》里所有的故事？”蔡文胜无比好奇，因为小美说得对，这个故事是他小时候着迷《聊斋》，自己编的一个故事。

 

“差不多，《促织》是《聊斋》卷四里的一个故事；《聊斋》没有柿子树，倒是卷七里有一篇《橘树》，也和女孩有关联。”小美说得云淡风轻，说完便和等她的小麦一块上楼去了。

 

蔡文胜惊讶得目瞪口呆，这《聊斋》分十二卷，总共有四百多个故事；旁边的林医生笑了，说：“这些不算什么，小美读的医学书比我还多，她脑子里有台快速相机，可以一目十行；如果去国外读博士，应该也是很轻松的一件事。”说时眨眨眼睛，然后又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点东西给你。”

 

火盆边只剩下两人，一下变得极为安静；蔡文胜有些忐忑不安，他一边把两根沉香木放进火堆，一边纠结着怎么开口。

 

“你也觉得我该让小美出国读书，是吗？”陈熙容身体稍稍前倾，突然问道。

 

蔡文胜抬脸向她看去，炭火里的沉香木蓦地燃了起来，火焰升起半尺多高；房间一下明亮许多，墙上的影子也蔓延开去；他有些发愣，像第一次在月光下看见她，女人的面容流光溢彩，一层暖色的火光在她的脸上荡漾。

 

恍惚中，蔡文胜点点头。接着，陈熙容说出让他更为惊讶的话：“我同意小美出国，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