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守望(五)
日月匆匆。
春天桃花开时,董老太太剪掉了多年的发髻,因为不习惯脑后轻飘飘的感觉,戴了一顶薄薄的毛线帽,远远看去,不像从前那样容易辨认。
挑水的时候水桶也不再满满的,“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多。”
有人帮忙从井里提上来时董老太太满怀歉意地解释,好像不装满给帮忙的人出了难题似的。
小园里的菜蔬花草品种也有所改变,不需要打理的多种,需要打理的少种,仍然收拾的干净利落。
菊头仍然往董老太太家“上班”,董老太太教她绣花,给她一个小小的花绷,用水粉色的丝线绣桃花,用亮丽的绿丝线绣叶,开始针脚疙疙瘩瘩,做了两三回,就平整许多。
菊头认死理,不知道变化,一旦手熟了就丝毫不改样儿地做下去,做出来的也一模一样,她越做越上瘾,乐此不疲。
董老太太供给她丝线绣花针和小块细白布,菊头走到哪里手里都捏着绣花针,人们都说这要是有人肯买,菊头也可以赚钱了。
春日阴晴不定,一片薄云就带来一阵细细的小雨,董老太太正坐在小板凳上间花苗,把拔下来的花苗拢在一起,用一团泥封住根,放在小凳旁边,一棵小苗也是一条命,有人拿去种也会开花,她不舍得丢弃。
雨来时她慢慢地起身,告诫自己不可慌张免得摔倒。
这时一个邻居带了个女人推开大门,嚷了句:“有人找”,就抱头鼠窜地跑了。
董老太太不及看清那女人的模样,忙招呼她进门。
女人三步两步抢到前面开门进去,董老太太险些被弹回来的房门打中,再走一步,又险些撞到那个女人,她只顾站在门口上下打量,没注意跟在后面的董老太太。
第二天小街人就知道董老太太家里来的女人是她的“合法继承人”,那女人滔滔不绝地跟别人说话时,就是这样摆明她的身份的。
“老爹死了,把房子留给那老太太,老太太没儿没女,最后就该我跟死鬼哥哥平分吧?现在哥哥死了,我可不就是合法继承人么?”
人们没怎么费力就弄明白她嘴里死鬼哥哥就是建民,建民节前执行任务出了意外。
“抚恤金给了不老少哪,那娘们拿了一声不言语,我就找上门去了,我是妹妹没我的,爹娘那一份总该有吧?生了养了他一场。爹娘的那份总不能还在你手里拿着吧?那不就得给我么?闹了几次,才弄到手几万块,抠死!”
小街人为建民惋惜着,看出眼前这女人虽混,肯说话却是难得的。
“要说我爹也是鬼迷心窍,那么个糟老太太,凭啥把房子就留给她?非亲非故的。”她压低声音用眼睛瞟着董老太太的大门说。
“她不是你姑姑?”那女人眨巴眨巴眼睛,咽了口唾沫,含糊道:“是姑姑,姑姑。”
那女人每天跟在董老太太后面转。
董老太太买菜她跟在后面,布鞋底踩在地上噗嗒噗嗒地,黑着脸咕嘟着嘴瞪着董老太太毛线帽子下露出的一圈白头发。
董老太太挑水她也跟着,菊头的妈看见,不由得说:“咋不替下你姑姑呐?”
被她狠狠瞪了一眼:“我腰有伤扛不了重东西。”
董老太太听到有人叫她“建民的妹妹”,告诉那人她叫建伟,是建民同父异母的妹妹。
“怪不得哥俩不一样。”
建伟如影随形地跟了董老太太几天,耐不住寂寞,跑到街上跟闲人聊天,人问她董老太太在家做啥。
“看书呐!盯着看半天,哪有打牌有意思。我娘活着的时候,呵,打到天亮那是常事。”
又扁嘴一笑:“我爹倒是看书,怪不得。”
“你们家的姓少见。”
“王是大姓啊!”她立起眉毛。
“你们不姓郁吗?”
“胡说!我爹姓王。”
“那董老太太不是你们亲姑姑?”
“这个,哦,远方姑姑。”
想了下又说:“也不远,要不我咋来接她养老呢?”
有人问董老太太,董老太太用右手敲着左胳膊,皱着眉头说:“哪能就跟着去。”
有人问建伟,建伟又立起眉毛:“不去哪行?她不同意我就住这里不走了。”
转天菊头又照常去开董老太太的门,被堵在门口的建伟拿着铁锹给吓得一溜烟跑回去。
董老太太不知道,以为菊头病了,拿了一碗饺子去看,菊头说不清楚,只说怕。
菊头的妈笑道:“撞见啥了没准。”
后来建伟当着街上的闲人吓唬菊头,大家才知道菊头撞见的鬼就是建伟。
“天天跑绝户老太太家去,还不是图占便宜?”
这话传到菊头妈的耳朵里,气个半死又不敢跟建伟理论,索性把菊头锁在家里不让出门。
菊头哭闹了几天就不闹了,每天呆呆地坐着,吓得菊头妈又放她出来,菊头再出来仍旧呆呆的,闲人逗她说话,她也不说,有时候小心翼翼地到董老太太家的门前探探,赶紧走开。
董老太太也没出门,建伟说病了,有一天大张旗鼓地拿了菜篮去买菜,回来时蓝里就放着两棵青菜,一路跟人说这里的菜太贵了。
过几天,董老太太病好了出来时,小街上的人们早从建伟那里听说董老太太答应跟她去了,都纷纷道贺说:“好歹老了有个依靠。”
董老太太这一病羸弱了不少,但也欣慰地笑着说:“离开这么多年,落叶归根了。”
当天下午,建伟就背着个董老太太的大箱子走了,说是先回去安顿一下。
走了好远又回来,问董老太太要钥匙,董老太太笑眯眯地说:“那个锁你不会开,弄坏了倒麻烦,还是等着我去开吧!”
她半信半疑拧着眉头走了。
人们都说看那大步流星的样儿真不像有腰伤的。
建伟走了没两天,有个羞羞答答的小伙子打听董老太太的住处,街上的人都笑道:“你是建民的儿子吧?”
小伙子点头,大家都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小一号。”
随后两天董老太太的身后就是小伙子跟着,挑水的时候泼泼洒洒地也能把两桶水挑回去。
小伙子呆了两天就走了,背着双肩背包,阳关灿烂地对着倚门而望的董老太太挥手:“奶奶,拜拜!”
董老太太开始处理家里的东西,工具之类家家用得着很快就送了人。
几件小摆设也送给了平素来串门流露出喜爱之情的人,董老爷子用过的被褥出殡的时候都烧掉了,董老太太把自己的打了包连同几件旧家具都给了小街上收破烂的,收破烂的还要给董老太太点钱,董老太太说什么也没要:“几件旧东西,你不嫌弃就好,哪好收钱。”
董老太太给了菊头一个包袱,里面五颜六色的丝线还有裁得方方正正的一摞细白布,一个小手绢包里是两排绣花针,还有董老太太手上常戴的一对银镯子。
“不值钱,做个念想。啥时候你出嫁了,算我送你的陪嫁。”
菊头呆呆地听着,随后坚持让董老太太摘了帽子,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白头发。
董老太太出门只有随身一个小提包,里面有两件换洗的衣服,一个闲人接过来拎着,轻飘飘的没分量。
到了街口车站上车时,车上的售票员扶着董老太太上车,董老太太差不多整个人都靠在她手上。车下的几个小街人都暗自摇头:她真是老了,又都担心跟了建伟没有平静日子过。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争争讲讲,最后的结论是人老了怎么也得过,一眨眼还不就过去了。
路过街角董老太太的房子,不约而同都住了口,送董老太太只十几分钟的功夫,那房子忽然没了人气,暗沉沉地透出点阴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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