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寻尘香
下部 
岁月穿行山门，浮华时灭时生；举杯对月向神明，一缕沉香落凡尘。
第5章   离奇 
醒来时已过中午，蔡文胜浑身酸疼却又慵懒得舒畅；太阳从窗户坦荡荡照进来，没有丝毫遮挡，他记得昨晚窗帘是拉上的。他坐起来，赤裸着身体，床上一片凌乱，枕边放着一件银色的丝绸睡裙，他拿起来凑近鼻尖，一股淡淡的女人香；光着身子，蔡文胜往卫生间走去，年过五十的身体倒还紧致有型。
出国多年，蔡文胜养成了起床洗澡的习惯；水从花洒里汹涌地喷射出来，他惬意地转动身体，让热烫的水柱撞击着肌肤，脑子里还残留着昨晚的愉悦；回想着女人扭动的酮体和呻吟，他的身体微微起了反应。
洗漱完，打开手机，里面有一条新信息：我是赵小强，在酒店二楼的咖啡厅等你。看发信息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蔡文胜下到二楼，咖啡厅里几乎没有人，远远看见坐在角落的赵小强。赵小强起身，向他招手示意，他穿一件紫色Polo衫，一条灰白的休闲裤，一头几乎完全灰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似乎也精心修饰过，面容清癯，看上去很精神。
他俩成年后见过，男人从青年到中年，面容不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人笑着寒暄，并没有昨天见到杨老三、刘建设那样的握手拥抱；多年前发生的事彼此心照不宣，像一堵透明的墙，分隔在两人中间。坐下后，蔡文胜要了一杯果汁，赵小强面前是一杯咖啡。
“昨晚有事，不能相见，实在抱歉。”赵小强笑着，隐隐有些不好意思，“今日特意上门道歉，也想专门和你谈谈。”
“是该好好聊聊，我们已经二十七年没见面了。”蔡文胜说，刚下楼时在心里算过年头；他客气地问候道：“这些年你都好吧。”
“都好都好，托你的福。”赵小强一脸谦逊的笑容，一边打开手里提着的一盒茶叶；茶盒四方端正，很精致，由竹篾编成，盒面上的画淡雅写意；茶盒里的茶包只剩一半，空出来的位置，放着两搭银行纸带绑扎好的人民币，“感谢感谢，请一定收下。”
蔡文胜曾想象过，将来有一天赵小强上门还钱；他想，如果对方经济不宽裕，他会只收五千的本金；至于上限，在听过杨老三的鄙夷后，却是高于这面前的两万。
“不管怎样，这事算是了了。”他这么想，今天的心情不错，让他对旧日往事多了些豁达；于是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好，那我就收下了。”
对于两人来说，这笔旧账终于有了结局，而两人由此引发出的心思却各不相同。
“给你看两样东西。”赵小强说，先拿出一块绒布摊在桌上，接着在随身包里摸索一阵，把两件物品放在绒布上：一串珠子和一小方木。珠子是黄褐色，一共十二颗，大拇指头粗，透着光泽；小方木和火柴盒大小差不多，黑褐色，上面有几个刻字，极细，由于没有着色，看不清是什么。
“觉得哪个有意思？”赵小强问。
“这个吧。”蔡文胜用手指了指小方木。
“真是好眼力。”赵小强说，把珠子放进一个盒子，放回自己的包里。
“哪有什么眼力，我只是不太喜欢手串。”蔡文胜笑着说道。
“这两件物品都是沉香木做的。”赵小强说，见对方没有反应，又说：“如果你不知道沉香，更说明你和它有缘。”
赵小强把小方木放进一个小盒，推到蔡文胜面前；他左手腕上带着手串，是一串比大拇指还粗一点的珠子。
“这不行，我不能要。”蔡文胜推辞，他对这些东西既不了解也不感兴趣，而且他并不清楚赵小强找上门的真正用意。
“东西不贵，只是心意，千万别推脱。”赵小强坚持着，颧骨上急出了红晕，“如果真不喜欢，以后再给还我。”
等蔡文胜答应收下后，他放松下来，清清嗓子：“说说上次见面后的事吧，这些事挂在我心上好多年，时常让我寝食难安。”
赵小强说话和旧时完全不一样，文质彬彬地咬文嚼字，这让蔡文胜冒出许多好奇，更别说他很想听听，赵小强如何圆二十多年前不辞而别的故事。
赵小强喝一口咖啡，开始讲述起来。
在省城市中心的五星酒店边上，赵小强开了两家服装精品店，都是做陪侍服务的女性带男客来消费；高价卖出去的衣服隔天又退回来，赵小强和小姐对半分成。他的第二家店刚装修开业没几天，省城开始严打黄赌毒；黄赌毒里黄首当其冲，抓黄利润高风险小，公安的积极性最高。
严打一开始，公安在“台北夜总会”里抓了不少小姐；和小姐们有生意瓜葛的精品店随之暴露，有的关门，有的被封，公安还抓了好几个老板。赵小强不敢出门，只能躲在出租屋。
放高利贷的小头目很快得到消息，第二天就找上门来，把他身上和屋里值钱的东西搜刮干净，还留了两个小喽啰跟着他；小头目临走时留话，借的高利贷一周结一次利息，还不上也不打，只是剁掉一根手指头。
前思后想两天，赵小强知道自己借的数目太大，这次在劫难逃，只能殊死一搏。到了第四天早上，他已经假装牙疼疼了一天，吃不下东西，只能喝稀饭；看着他的两个人商量了一下，答应了赵小强的哀求，跟着他到楼下的一家鸡粥店；相熟的老板端上鸡粥，奇怪平时谈笑风生的赵小强一言不发，身边还跟着两个相貌凶狠的男人。
赵小强慢慢地喝着鸡粥，不时做出龇牙咧嘴的模样；其中一个小喽啰不耐烦，蹲到门口抽烟，另一个坐在赵小强对面，看着他愁眉苦脸地吃粥。
瞅准时机，赵小强把碗一掀，半碗鸡粥糊到对面人脸上，他拔腿就往厨房里跑。对面小喽啰一声惨叫，门口抽烟的闻声赶紧起身，两人一人拎起一个三角板凳，堵住厨房门口；等两人冲进厨房，才发现厨房有后门，门洞大开，外边是一条城中村的小巷，人来人往，还有不少摆地摊的；两个喽啰一对脸，分头往两个方向追去。
伏在厨房垃圾桶后的赵小强赶紧起身，关上后门，直往前门外跑去；相熟的老板冲着他的背影“哎哎”连声叫喊，倒不是心疼鸡粥钱，只是想知道会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惊弓之鸟的赵小强身无分文，只能小跑着向火车站奔去，他避开大路专走小巷，害怕放高利贷的随后找来，这时被抓到必死无疑。这几天，他已经想清楚，不能投靠任何亲戚朋友，他打算往南方逃，找机会偷渡去香港。
到了火车站附近，赵小强不敢去售票大厅排队买票；他拐进胡同里一家小旅店，小旅店里坐着一位脸有横肉的中年妇女，听完赵小强的要求，她叫来了一位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找来一套旧衣服，赵小强脱下自己的西装，递给一旁的中年妇女，换上有些宽大的旧衣裤。
中年男子匆匆出门，又匆匆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火车票；赵小强一看，说这不对呀，怎么连半途都不到；中年男子说，有多少钱办多少事；赵小强说，说好的怎么能不算数？我那套西装值好几百；中年女子插话了，你那西装是样子货，就算挂在店里几百，进货也就几十，给你买到半途就不错了；随后两人都盯着赵小强看，脸上的横肉也盯着赵小强。
赵小强只好收下车票，指着脚上的皮鞋，说这个也换了，这个也值好几百。
中年男子找来一双旧旅游鞋，买来一份杂炒饭，十几个白馒头。赵小强把杂炒饭吃干净，拎一袋馒头，出门低头急走，不合体的旧衣服穿在身上，看上去和火车站周围干杂活打零工的人没有两样。
车到下午就过了车票上的下车站，赵小强开始警惕起来，两眼不停望向车厢的两头。不久，查票的乘务员出现，让乘客一个一个出示车票，到了厕所也要打开门检查一下。赵小强一边后退，一边耐心地等着机会；终于乘务员查到了两个买短途坐长途的乘客，几个人在为补票和罚款争吵起来，他瞅准机会，从乘务员身后溜了过去。
傍晚，赵小强接着洗脸盆水龙头的水吃了两个馒头，一整天的提心吊胆让他筋疲力尽，坐在车厢的交接处，他一下昏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列车员“到站了，下车了”的叫喊声把赵小强从睡梦中叫醒，好些要下车的乘客已经等候在门边，赵小强偷偷睁眼看向列车员，发现列车员也盯着他看。
等下车的乘客都下去了，列车员用脚踢踢装睡的赵小强，说逃票的吧。
赵小强下了车，列车员一边关门一边说，你等出站的人少了再往回走，那边有个小出口，没人查票。
说到这里，赵小强喝了口咖啡，说：“这世上的人有好有坏，遇到好人多，心会变善；遇到坏人多，心就变黑。”
从车站出来，赵小强不知道往哪去，夜晚的风变得寒冷；他在一个夜宵摊旁边徘徊，大锅里煮着一锅浓汤，发出诱人的香气；摊位上没人吃宵夜，摊主是个胖胖的大婶；大婶看看赵小强，从锅里舀出一大碗汤，示意赵小强过去。
就着浓汤，赵小强连吃几个馒头，还有汤里的两块连骨肉；大婶给炉子加了两个煤球，一阵煤烟带出一串小火星。
大婶问赵小强：“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赵小强答从省城来，不知往哪里去；一阵夜风扫过，炉子里窜出一股黑烟，刚加的煤球红通起来，赵小强的眼睛被烟熏得满是泪水。
赵小强问，附近有没有寺庙？大婶回答，这里有个南山寺，附近的人都去那里拜；又说，隔壁县有个北山寺，那里名气大，好多外县的人都去那里拜。
热汤和馒头让赵小强身心温暖起来，他拍打一下不合身衣裤上的尘土，拎起装着馒头的塑料袋，向大婶道谢告辞；大婶摆摆手，又指着路边停着的几辆卡车，说隔壁县不通火车，这些卡车在这里装上火车拉来的货，一会就往那边开；赵小强点点头，大婶又说，有个胖胖的司机姓张，刚才还在这里吃宵夜，你就说是大婶让你去的。
听到这里，蔡文胜插话：“那个北山寺我知道，名气很大；我上过北山，还进过北山寺。”
顿一下又说，“可那是一个尼姑庵。”

贴主:布鲁司于2024_09_16 18:14:49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