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小时，吉普车从各个方向赶来，这只幼年雌虎被人们团团包围，但它对眼前的一切见惯不鲜，表现出悠然自得的神情。时隔不久，它的母亲Michani也从竹林中慢慢走出，就这样，两只野生虎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了一场母子情深的大戏。



2011年一月的一天清晨，我和妻子费敏被向导急促的敲门声唤醒，那时仅仅是凌晨五点。我们迅速喝完一杯热茶，吃了几片饼干，就坐上吉普车开始了我们第一天的寻虎之旅。一月的德干高原，温差较大，气温在2℃至23℃之间变化，真可谓一天经历了四季的感觉。我清晰地记得，当时一轮圆月高挂天边，浓密的晨雾让草原和丛林显得格外清新和神秘，这是寻找老虎的最佳时间，但对于拍照来说难度较大，因为丛林的光线很差。大量的食草动物刚刚度过紧张的夜晚，黎明时分它们变得异常的活跃，成群结队地来到草原上并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性。虽然到处都能找到老虎留下的踪迹，但看到老虎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吉普车快速行驶在密林和草原间的各条小路上，我开始觉得，观赏和拍摄野生老虎可能会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任务。
虎，无疑是所有大猫中最神秘和最难得一见的。如今野生老虎在全球只剩下三千余只，而且这种极度濒危的物种仅仅生活在亚洲的少数几个国家。孟加拉虎是数量相对较多的一个亚种，也是唯一能在野外被观看和拍摄到的野生虎。至于虎的其他亚种，如西伯利亚虎、印度支那虎、苏门达腊虎以及已经灭绝的华南虎，几乎很难在野外见到，更不用说去拍摄了。那么，如果你真想在丛林中一窥野生孟加拉虎的雄姿，应当选择去什么地方呢？我想答案一定是印度的中央邦。这里有世界上最著名的老虎保护区和国家公园，其中尤其以坎哈（Kanha）国家公园和班达迦(Bandhavgarh)国家公园最具代表性。特别是班达迦国家公园，这里的老虎种群密度最高。由于该公园的核心区有蹄类动物数量较多，虎的食物丰富，加之这里作为虎保护区历史较长，所以老虎已经习惯了游客的存在。在这里观虎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如果你有较充足的时间，相信一定能够看到野生虎的真实面目。
肯哈国家公园面积巨大，是印度第二大的孟加拉虎保护地，约有2000多平方公里，以稀树草原和丘林地型为主。公园内风景秀丽而壮观，野生动物种类极为繁多，例如印支野牛、兰羚、四角羚、白斑鹿、黑鹿、沼泽鹿、赤麂、野猪、虎、花豹、亚洲野犬、丛林猫、懒熊等野生兽类，另外还有三百多种鸟类，数十种爬行类动物。最重要的是这里生活着九十只左右的野生孟加拉虎。



虎踪难觅

在寻找老虎数日后，我们遇到了两位来自美国纽约的老虎专家，他们每年有半年待在印度的坎哈国家公园。为了能够更好的研究野生老虎，他们甚至在公园旁购买了一座华丽的庄园。这个庄园更像一个老虎文化博物馆，从花园到庄园内部陈列着众多有关虎的雕刻品、绘画和摄影作品。我们很幸运，他们有几天一直和我们搭乘同一辆吉普车。就这样，我们在肯哈广袤无边的丛林和草原上寻觅着孟加拉虎。有一次我们在草原的边缘地带找到了一头刚刚死去不久的黑鹿，这是一头体型巨大的黑鹿，它是被一只老虎所猎杀。现场有一种阴森凄凉的感觉，这只老虎可能就在不远处休息。我们一直在那里等候着老虎的出现。死去的黑鹿横在地上，丛林远方不时传来叶猴的吵闹声，乌鸦也在我们头顶盘旋着，数小时过去了，老虎依然没有现身。我们的两位美国朋友认为，其实老虎离我们不超过一百米，只是隐藏得很好，所以我们无法看到它。但是谁又可以贸然走入草丛寻找真相呢？最终我们离开了那头死鹿。
另一次离虎最近的经历更加不可思议，当我们的吉普车开进了一片婆罗双树林中，两只乌鸦不停地发出报警声，并带着我们的车驶向一片神秘的草地。乌鸦最后落在了一棵大树上，并冲着茅草深处的某个区域叫个不停，我们的向导对我说：“老虎就在那里，它正在午睡，如果它醒来时我们可以看到它！”这一等就是一下午，我们唯一看老虎的时候仅仅是当它翻身时高高竖起的尾巴——因为茅草太高，所以无论你怎么努力，也只能勉强看到茅草丛中老虎时隐时现的身影。这就是大猫，白天它们总是睡个不醒，特别是进食过后，有时可以连续睡上十几个小时。
在坎哈你可以观赏到太多的野生动物。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成群的印支野牛，有时距离它们不到三十米。而胡狼、沼泽鹿、黑鹿、白斑鹿、野猪等动物更是多得数不胜数。而我们的向导和司机似乎只对找老虎更感兴趣，对别的野生动物如同视而不见。对于他们来说找到老虎才是一种本事，如果他们在一天之内找到两只以上的老虎，那他们就会成为“大英雄”。这样当然会有很多观虎者愿意聘他们做向导。在肯哈每天都会有人问你“今天你看到老虎了吗？”然而在2000多平方公里的荒野里寻找数量有限的野生虎，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在坎哈的第六天清晨，森林中雾气腾腾，太阳还没有升起。“看不到虎”好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非常正常，不足为怪。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只胡狼，它并没有表现得惊慌，也没有表现出好奇，但它好像一直在为我们带路。它跑在我们车的前面，跑跑停停，我们的车一直跟着它走了许久。丛林中有很多小路供吉普车行驶，每次来到交叉路口时，向导都会停下来分析动物的足迹并作出选择。但这次似乎我们都相信这只胡狼会给我们带来好运，就这样把选择权交给了胡狼。一段时间后胡狼好像厌恶了“继续当向导”的这份差事，它转身走向丛林，消失在浓雾之中。我们只能凭感觉继续行驶，突然，森林小路的尽头似乎出现了一个黄色大猫的身影。“那是什么？”向导惊喜地低声说，“老虎、老虎，它就在那里！”我们的司机并没有要停车的想法，他甚至开足了马力迎着老虎冲了过去。我们被眼前的一切搞得不知所措，数天的艰苦寻找忽然间有了回报，我激动得拿不住手中的相机，就这样我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梦寐以求的野生老虎。这是一只成年雄虎，由于几天前捕猎成功，它肚子圆滚滚的，体型十分壮硕。它对我们的来访表现得毫不在意，它躺在小路上，享受着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它就是这片森林的王者。



古老遗迹中虎的王国

离开坎哈，我们来到两百多公里以外的班达迦国家公园，这是我们追寻野生孟加拉虎的第二站。我们把拍摄野生老虎更多的期望放在了班达迦，因为这里的野生虎遇见率居世界首位。常年来班达迦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在其他公园内，如果你看见了一只老虎，那可是你的幸运，而在班达迦，如果你连一只老虎也没有看到，这可是你的不幸！”
这个公园有一座古堡，位于一座800多米高的悬崖之上。该古堡是一个被遗弃的古迹，据说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在古堡的下面有一尊历史悠久的湿婆神卧像，每年的特定时刻都会有成百上千的人到这里朝圣，据说这是神的家园。因为古堡地处班达迦的最高点，因此从古堡可以俯瞰整个国家公园的茫茫丛林。如果你足够幸运，甚至可以在废弃的古建筑中看到虎的身影。
我们的老虎运在班达迦真正得到了体现，在班达迦我们见到了十只野生孟加拉虎，拍摄到其中九只。虽然在这里我们的际遇同样充满了艰辛与遗憾，但这里的向导个个身手不凡，真可谓寻虎有方。毕竟他们在这片丛林中长大，从小就与野生老虎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班达迦的第一天，我们仿佛又回到了那种失望和沮丧的情绪当中。一天的艰难寻找眼看着没有结果，日落前我们准备驱车返回位于缓冲区内的虎营。正当吉普车翻过一座山丘时，一只雌性老虎出现在我们正前方，只见它蹲坐在山丘上，抬头仰望天空，眼神中流露出惆怅的表情。我们的吉普车立即停车，并慢慢向后倒退。这时，我们发现这是一只严重受伤的雌虎，它浑身都是伤痕，左眼已经完全失明，眼球也从眼眶中脱离出来，还有新鲜的血液沾在眼眶周围。看上去这只雌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我们一直目送它走入密林，我不停地问向导：“发生了什么事？”原来这只雌虎在数天前刚刚与另一只虎为了争夺领地而发生了惨烈的战斗。另外那只虎的情况我们不得而知，但这只雌虎伤得不轻，我感觉它已不可能继续在野外存活了。独眼虎还能否再度捕猎，而伤口一旦感染它又能撑多久呢？我带着诸多的疑问回到了营地。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半年后我在网络上又再次看到了它的图片，我比对了它脸上的花纹，竟然与我拍摄的完全一致，而且网络上的图片也来自班达迦国家公园。看上去这只雌虎好像恢复了健康，成为了一只真正意义上的独眼虎。我对野生大猫的生存能力惊叹不已，受了如此严重的伤竟然还能继续捕猎并顽强地生存下来，真是够幸运。



在班达迦的各种传奇故事中，有一个一直以来让我印象深刻的真实故事，那就是虎王查杰的三个外孙的故事。虎王查杰的长孙是B1，次孙是B2，最小的是B3。它们的名字分别用班达迦的第一个英文字母来命名。首先，来谈谈B1，这只年轻的雄虎从小就不喜欢与其它虎争斗，它更像一个花花公子。B1总是游走在众多雌虎的地盘中，而且这只浪漫的雄虎并没有固定的领地，它选择了流浪的生活方式。它不断地被其它领地上的雄虎所驱逐，这对一只野生雄虎来说是致命的，因为虎一旦失去了领地，将无法生存下去。没有食物，没有水源地，更可怕的是它永远没有安全感。最后B1终于闯入了人类村庄附近的缓冲区域。虎一进入这个地区，人虎冲突在所难免。B1为它的浪漫生活方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它被村民下毒杀死了。
B1的亲兄弟B2与哥哥性格迥然不同。B2是一只领地意识极强的雄虎，它刚成年就战胜了它的外祖父查杰（班达迦的虎王），并将其赶出了公园的核心区，自己称王了。B2在幼儿时期就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和凶猛的个性，它统治班达迦最核心的区域近十年之久。我们有幸在班达迦见到了这位著名的王者，只是由于距离较远，没能拍摄到最佳的图片。
直到去年，我们获悉B2已经被别的雄虎所取代，因为它已雄风不再。年老的B2最终死在了班达迦核心区以外的地方。至于B3，人们对它知之甚少，它的性格比较中性，不像它的两个哥哥，有人说曾经见到它生活在班达迦核心区以外的区域，但也有人说B3已经死了。总之前虎王查杰的三个孙子命运各不相同，而B2最为传奇同时也最有名气，许多西方的电视节目中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美国国家地理就拍摄过有关B2的纪录片，影片中的B2正值壮年时期，威猛雄壮，是一只真正的王中之王。



班达迦的女王

B2在班达迦拥有很多雌虎，它们生活在不同的领地当中，食物充足。每只雌虎大约需要30至50平方公里的生存空间，而在保护区核心地带以外的地区，虎的活动范围则需要更大。雄虎的地盘中往往同时生活着数只雌虎，因此一只雄虎的领地可达到100至200平方公里以上。在西伯利亚，一只雄虎的活动空间甚至多达1000平方公里左右。这是因为西伯利亚的自然条件非常恶劣，虎的食物匮乏，所以需要更大的区域来捕猎。
Michani是B2的妻子之一，它是一只名气很大的雌虎。它为B2生育了许多后代，并把它们抚育至成年。幼虎的死亡率很高，半数以上的幼虎活不到成年，更不用说成年后的独立生活了。当一只虎成年后，就会被母亲赶出自己的地盘。它们必须去寻找新的生活领土。许多虎因为领地而发生争斗，失败的一方就要背井离乡去寻找新的家园，在这个过程中它们可能错误地闯入了人类的村庄而最终性命难保。这就是野生虎的数量始终难以增长的主要原因。野生虎的数量还将下降，除非人类把更多的栖息地还给老虎，而如今人类对土地的需求正在有增无减。
Michani是一只非常美丽的雌虎，我们在班达迦期间有幸见到了Michani和它的一家。它有三只快要成年的儿女，其中两雄一雌，看上去都十分健壮，而且活泼可爱。其中一只雄虎强壮而具有攻击性，它能否成为新一代的虎王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的向导认为它有很大的潜质，或许有一天它真的能够成为班达迦的统治者。Michani绝对是一个成功的母亲，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它和全家正在享用一头刚刚猎获的野猪。透过密密的竹林，我观察到了Michani和幼虎们悠闲和舒适的生活，它们时而啃食着猎物，时而倒头昏睡。当吃饱喝足时，Michani的女儿首先走出了竹林，并蹲卧在一条小路边，它的出现吸引了众多的观虎者。不到半个小时，吉普车从各个方向赶来，这只幼年雌虎被人们团团包围，但它对眼前的一切见惯不鲜，表现出悠然自得的神情。时隔不久，它的母亲Michani也从竹林中慢慢走出，就这样，两只野生虎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了一场母子情深的大戏。它们相互亲吻，相亲相爱着，真是一幅令人难忘的感人画面。
在印度这个人口众多的国度，野生虎的保护以及人们对土地的不断需求，使得当地守林员和村民之间冲突加剧。因为这两个群体的目的恰恰是相反的，一方要保护老虎，另一方则要发展。人们怎样才能在保护与开发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这似乎是本世纪人类必须解决的重大课题。
目前全球的野生虎数量正在急速下降，有科学家估计野生虎将在未来20至50年内完全消失。印度的中央邦有五个以上专门为老虎设立的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区，但其中的一些保护区，例如本纳老虎保护区的野生老虎已经被偷猎者杀光，成为一个没有老虎的老虎保护区。类似的惨剧在印度的许多国家公园和保护区里不断上演着。难道人类就不能给老虎这个物种一点点生存的空间吗？我们就甘愿让这种美丽的大猫从地球上永远消失吗？